1875我來自未來

第24章 吃人的時代

24吃人的時代

當晚。

施家飯店。

紅燈高掛。

珍饈滿桌。

眼看著州判孫茂文、守備韋國福、巡檢劉子銘都來齊了。

姚梵首先舉著酒杯站起來,開門見山道:“姚某人之前的貨物,虧得諸位大人照應,這份恩情,我永志不忘,來,我敬諸位大人一杯!”

姚梵舉杯的當口,賀萬年貓著腰起身,恭敬地笑著,取出三張銀票,按照姚梵之前私下吩咐他的,給孫茂文、韋國福、劉子銘每人面前各放了一千兩。

姚梵見三人面色喜悅,說道:“要說起來,之前為三姐那檔子事,韋大哥可沒少操勞。來!我這里先干為敬,兄弟我話不多少,心里的感激全在酒里了!”

韋國福聽得高興,也一口喝干了杯中酒。

孫茂文把面前銀票收進袖口,面色非常愉悅,隨口出主意道:“姚兄,你這次大大的殺了郭家的臉面,那郭繼修如何肯干休?若是那郭家在江西作監察御史的大老爺郭為忠使壞,找人一本參下來,韋大人是武將,倒是不怕他呱噪,姚兄卻要小心。”

韋國福得意地道:“小心什么!橫豎就是花銀子擺平罷了,參將衙門那里我已打好點了。”

孫茂文心說你是打點好了,可姚梵這個財神爺卻沒你那官身罩著,他心里這樣想,卻沒開口。

韋國福接著憤憤地道:“打我來青島口,就知道那姓郭的販私鹽,可這王八蛋何曾想過捐糧助餉?還有,我聽參將府主事說,鬧捻那會子,狗日的橫豎縮在莊子里不出頭,我看他家定是與那捻匪有些不清不楚。參將衙門早就看他不順眼了,若不是后來看著他家大老爺還在江西為官,定要重重辦他一下才好。這次姚兄的事出來,正給那姓郭的一個教訓!”

孫茂文覺得韋國福頭腦簡單,說道:“那郭家若是使壞,韋大人你自然無事,可姚兄卻沒個官身,如果郭家在臬臺衙門處使上銀子,怕是一樁大麻煩。”

韋國福道:“什么罪名?串通我這個官兵么?哈哈,孫兄這話著實可樂。”

孫茂文面無表情地搖搖頭道:“既然要治罪,哪里要羅織太多的名目或者牽扯太多的人,到時候上面只說姚兄外來無籍、行跡可疑,就能拿去問罪,只要拿了去衙門里,三堂之下,什么罪名問不出?”

劉子銘也毫無骨氣地道:“孫大人說的是,俗話說冤家宜解不宜結,我看姚兄不如給郭家一個臉面,送些見贄去虛應一番,托個體面的中人,去說些好話。”

韋國福聽了,重重地哼了一聲,卻沒說話。

姚梵聽得不滿,皺眉道:“這事以后再說罷,好歹我在青島口還有三位哥哥罩著,不看僧面看佛面,他怎么敢動我。況且那郭家自己也不干凈,販私鹽可是朝廷的大忌諱,一旦扯上公堂,大家都是沒臉的,萬一掛落了他爹,一定把他腿打斷。我看他未必就會與我要死要活的斗下去。”

孫茂文一貫和郭家不對付,覺得郭家仗著朝里有人就猖狂不守規矩,從不孝敬他這個父母官,因此繼續出主意道:“姚兄你說到底還是缺個官身,不然這事也不用傷腦筋了。如果你捐了官,那郭家又干著見不得人的販私鹽勾當,如何敢與你對簿公堂。”

姚梵眉頭微微皺了下道:“這我也知道,可大清國的捐官也太過講究了,又要戶籍清白,又要鄰里作保。我姚家久居海外,有個屁的戶籍呢。此外我也一無鄰居,二無相好的里正,如何給我做保?所以我一時之間怕是沒法捐出功名來。”

劉子銘瞇了口酒,笑道:“這些都好辦,有你孫大哥在,這都不是事兒。”

孫茂文倒也灑脫,坦白的講說:“確實,這些玩意兒哥哥我都能幫你辦了,可就怕背后有人惦記,到時候一本參上去,恐怕姚兄的錢就砸進水里了。我自己倒是不怕掛累,橫豎可以裝傻充愣,推個干凈。”

韋國福笑道:“老孫你這次倒是說話爽快。不過我可是聽說,那福建就有好些南洋的華僑,捐了功名在身的。”

孫茂文故弄玄虛的低聲道:“你知道什么,人家那是先回鄉認了祖,三牲大祭錄入族譜后,方才能夠捐出來的。”

韋國福手里把著一個醬豬蹄,含糊的道:“原來如此,那姚兄只管去尋摸個祖宗不就好了。”

姚梵一聽這玩意兒還要認祖宗,頓時頭大如斗,抱怨道:“居然這樣麻煩!我雖然祖籍泰安,可是我家族離開的早,時間過去太久,天知道如何能夠認祖歸宗!”

劉子銘一口酒下肚,不認同的道:“姚兄莫要自己把自己嚇到了,可知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要我看,這事再好辦不過了,你只管遣伶俐的人去那泰安尋祖,想那泰安姚氏是個大族,士農工商源流數支,哪里記得了這般清楚。姚兄到時候只吩咐做事的人莫要在乎貧賤,只管找愿意的那支,隨便送些銀子給宗家,把籍入了就行,到時候既然錄入族譜,誰還敢說三道四。”

孫茂文撫掌笑道:“還是老劉你的心思最敏銳,我這個官倒是越當越回去了,竟然把這個便宜法子給忘了。姚兄,你就聽你劉大哥的沒錯,這個法子是正途,雖然花錢,可卻是正大光明,挑不出錯來的。”

姚梵聽了記在心中,連忙舉杯致謝。

五個人吃喝正帶勁時,姚梵想起一事,便隨口問道:“孫大人,我來時見路邊的乞丐又多了一些,這些人不知都是哪里來的?”

沒等孫茂文回答姚梵這個問題,喝的半醉的韋國福就握著筷子罵娘道:“他奶奶滴個雄,這幫龜孫子,不好好守著城門,盡他娘的放些爛貨進城來,教人看著就晦氣。”

孫茂文夾了一筷子牛頭肉入口,笑嘻嘻地道:“姚兄不知,今年山東開春以來就沒下過一場大雨呢,不過這也不單單山東如此,我看邸報,北方各處都在鬧旱,京師、直隸、山西、甘肅、河南、陜西,眼下整個大清國的北邊,開春后就沒下過幾場像樣的雨。

姚兄你想,既然是眼瞅著要旱,那各家士紳都不是傻子養的,估摸著今年收成不會太好,自然也就提前對各家的佃戶追債追糧,不然等這些泥腿子餓死了,卻又叫人哪里討債去?雖說人死債不爛,父債子償,可要是那些窮鬼一家子都餓死了,呵呵,債主豈不是虧大發了。

至于這追債嘛,無非是抄家抄人,男孩女孩各有用場。有些個窮戶眼見著家破了,怕是接下來活不成,便索性把妻兒全賣了,自己作了乞丐,也樂得下半生可以游手好閑,倘若遇見心軟的,隔三差五說不定還能混個肚圓。”

眾人見孫茂文說的有趣,都哈哈地笑,姚梵卻是越聽心越涼。

孫茂文越說越帶勁:“韋大人你也不要怪罪你那些守門的兵丁,這幫兔崽子,平日收稅還是挺上心的,再說這些乞丐里有些人確實是進城投親靠友的,可這年頭,誰家又能平白養下一門窮親戚?頂多招呼一頓飯就趕將出來,這些人出城后必定要餓死,可是不只能留下做乞丐了么?”

劉子銘瞇了口酒,附和道:“孫大人所言甚是。我海關里那些釬子手就說,城里還有些乞丐,原是在海邊刮那礁石上的海蠣子的,一天刮下來,也是個求活的法門。如今見著港口有船貨上下,便趁亂偷偷混進了城,想要討些五谷來吃,那些個守門兵丁吞了幾個煙泡下肚,哪里還管這些渾身瘟臭的貨色。”

韋國福罵道:“媽了個巴子!老子明天就叫些人,把全城乞丐都趕出去,省的我姚兄弟看著瘆的慌!”

孫茂文笑道:“韋大人何必費這周章,還擔個罵名。只等入了冬,大白一下來,不就全凍死了么。既然年年如此,何必今年行此不仁之舉。”

劉子銘夾了一筷子魚香肉絲,滿口流油的道:“所謂順天而行正是如此,天道不可違,孫大人愛民如子,可謂仁也,我敬大人一杯。”

孫茂文便與劉子銘干了一杯,喝完咂咂嘴道:“如今天熱,這酒亦有些酸了。”

姚梵在一邊聽得三人那冷血對白,感覺自己猶如站在冰天雪地里,渾身冰涼。

“……我翻開歷史一查,這歷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頁上都寫著‘仁義道德’四個字,我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里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兩個字是‘吃人’……”

坐在旁邊的賀萬年見姚梵口中呢呢喃喃,問道:“姚兄說什么呢?什么吃人?”

被賀萬年這么一說,其余三人也盯著姚梵看過來。

姚梵恍然醒悟,想起來自己正在背的是魯迅的狂人日記,嚇出一身冷汗來,連忙掩飾道:“我覺著這般大旱下去可不是個事兒,如果百姓沒有糧食,豈不是要吃人?”

孫茂文搖搖頭、嘆口氣道:“倘若當真一年大旱,民間易子相食的定是有的,虎毒不食子,我天朝上國的子民都受過教化,這個道理還是懂得,既然情非得已,易子而食,總比自家人食自家人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