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格里的秘密

46|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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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2007年2月16日,晴。

母親同意舅舅帶我回上海,跟蘇柏從一起過年,聽說他剛失戀,但依舊西裝筆挺笑容可掬,看上去不太難過,我笑著拍他肩膀安慰:“沒事呀,你還有錢。”

蘇柏從古怪地看了我一眼,表情惆悵:“錢不是萬能的。”

我又說:“可沒錢是萬萬不能的。”

蘇柏從翻了個白眼,人松松垮垮地陷進沙發里,徹底不想搭理我了。我以為他不會再搭理我了,過了一會兒,他忽然站起來給自己倒了杯酒,轉過身,杯子微微一舉,告訴我:“我最窮的時候,身上沒有一分錢,在尊皇門外撿別人的煙屁股抽,因為那里達官貴人多。”說著,他揚了揚夾在手中的煙:”撿了一個月,就有人讓我去他手下做事。”

“為什么?”

“因為我每天都能撿到最好的煙。”

果然,三百六十行,行行都能出狀元,我忽然有點明白,他為什么總是裝出一副人模鬼樣的模樣,他表面上看上去視錢如命,可又似乎對錢極其不屑。

他把煙滅了,告訴我,“我跟了那老板,挺會做生意的,大道理一堆,最常說的,三個一。”

“一帆風順哪是人生,一蹴而就必有陷阱,一寸赤心寸寸金。”

我受教了,他不有錢誰有錢。

——《小怪獸復讀日記》

周斯越回到座位,拉開椅子坐下,打開筆記本,目光瞥了眼趴在曹文駿身上的元放,手搭在桌上,又轉回,表情很淡,像是隨口一問。

元放陷入糾結,決定如實相告。

“剛在門口,我接的,我中途去解個手,以為這丫頭應該沒耐心等就走了,沒想到接了第二批她還在那兒等我,等了一個多小時呢,真他媽有毅力。“

相處一年,室友是什么人,大家都很清楚,元放的自戀平日里大家都有目共睹,平時姑娘路過的時候多往他們這邊看一眼,元放就勾著哥幾個肩膀說,”有戲了。”

聽到這兒,曹文駿起哄:”老元,我賭一箱子汽水,你丫當時春心蕩漾了吧……是不是以為人家姑娘看上你了?”

周斯越電腦打開,打開程序的手一頓了秒,不動聲色繼續。

元放沒反駁,臉紅脖子粗地跟人爭辯:“這要換你你能不想多?不是我想多,是這妹子太會撩了,你不知道,我當時接了另外倆姑娘去報道的時候,小丁師妹還靠在樹上跟我揮手sayhi來著,本來覺得那丫頭一般般,你不知道笑起來那模樣,太讓人……”

“太怎樣?”

周斯越終于從程序里抬頭,平淡地問。

“誤會,誤會,都是美麗的誤會。”

說完,元放識趣地從門口溜了。

半個小時前,丁羨的“望夫石”照片被曹文駿拍下發到群里,周斯越把她帶到西體育館外,綠柳成蔭的操場,兩人站在藍綠色的鐵紗網前。

丁羨費勁兒地把行李箱擺到身前,收了桿,這才抬頭去看他,她這一年總做夢,各種千奇百怪的人都能出現在她夢里,偏偏就從沒有夢見過他,她就這個事兒,咨詢過幾家心理顧問,其中一人看她是高中生,一聽要咨詢感情問題,十分敷衍地問了幾個問題。

“發生過親密舉動嗎?”

丁羨想到那天那個吻,略一點頭。

“性行為呢?”

她搖頭。

顧問把筆一丟,很快得出結論:“你們這樣的學生我見過不少,尤其是女生,失戀的時候要死要活的,吃安眠藥自殺都有,你這還是癥狀輕的呢,就是年紀小給鬧的。你們這年紀見識少又好強,做什么事兒都容易走極端,哪懂什么是愛,就是心有不甘。”

如今這人生生站在她面前,背光而立,看她的目光平淡許多,不再是燕三胡同里那個時常沖她吊著眉梢笑的少年了。他比以前清瘦了許多,圓潤的輪廓變得棱角分明,線條冷硬,皮膚依舊很白,頭發剃的簡單,極好地修飾他的臉型。

丁羨記得他以前不笑的時候嘴角也是有點微微上揚的,所以總感覺他時常帶笑,眼神又亮又有光,很討喜。

現在也帥,只是帥得有點頹廢。

他不說,她也不知該說什么,氣氛一直僵著,這邊人不多,日光曬得她后背發燙,大片大片汗濕透了衣衫。

“周斯越。”

丁羨在來的路上想了很多開場白,一下子又僵住,不知該從何說起。甚至她都想過今天或許他都不愿意見她,但至少他來了,她心里又燃起了希望,倆眼發光,“見到你很開心。”

直到說出這句話,周斯越才恍惚間覺得,這丫頭變了。

以前她總屁顛兒屁顛兒跟在他后面,有時候他隨便一句話就能把人臉逗紅,總也不敢看他眼睛,特膽小,但真把她逼急了也能嗷嗚撲上來咬你一口,但很快又慫了。

她說我見到你很高興的時候,周斯越忽然低著頭嗤笑了下,那瞬間,丁羨仿佛又看見了從前的少年,可很快,又恢復冷漠。

“我不管過去一年發生過什么,周斯越,我是來找你的。”

他雙手抄在兜里,平靜地說:“丁羨,我現在沒有談戀愛的打算。”

“我不是來找你談戀愛的。”

急忙撇清,丁羨發現自己現在真是撒起謊來一點兒都不臉紅,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不是才怪,但也深知,兩人分開忽然見面就要說跟人談戀愛,不被嚇跑就奇怪了,在來之前,孔莎迪在路上給她發了條短信,八字箴言奉勸:千萬別追,男人靠吊。

“那你找我干什么。”他雙手抱臂,忽而閑散地往鐵絲網上靠。

“看看我當年的老同桌啊,是不是被歲月這把殺豬刀給剮了。”她故作輕松地說,“聽說你剛在機器人大賽上拿了金獎,恭喜你。”

周斯越哂笑,目光往遠處一瞥,微瞇眼:“誰告訴你我拿獎了?”

丁羨一愣,斂笑。

“丁羨,我沒拿獎。”他直起身,楊柳吹在他背后輕輕飄,忽然起了風,吹過他額前的劉海,一道輕描淡寫地聲音傳來:”看到了,我過的沒你想象中那么好。”

少年轉身走了,丁羨好半晌才反應過來,日光刺眼,她不管不顧地沖著他微頹的背影大喊。

“一帆風順的哪是人生啊!金獎算個屁,你以后可是要拿圖靈獎的人!”

晚上回寢室,丁羨接到孔莎迪的電話,八卦地問:“怎么樣怎么樣?他是不是很激動,你倆是不是在清華門口抱頭痛哭了?!”

丁羨倒立完,坐在床上,“你以為是你跟宋子琪嗎”

孔莎迪小聲地切了聲,又說:“到底怎么樣了嗎?好奇死了我。”

“他說他沒談戀愛的打算。”丁羨平靜地說。

電話那頭失落地啊了聲,“怎么這樣呢?”

“你見過流浪狗嗎?”

孔莎迪沒明白,“什么意思?”

“就是那樣的狀態。”

“臥槽,真的假的,這么糟糕?不過我之前看新聞上說,有人專門建了個貼吧罵他爹,能理解,你多陪陪他吧,事情都過去這么久了,會好的。”孔莎迪安慰道,“他現在應該挺需要安慰的。”

“他很排斥我。”

“也能理解,如果是我的話,我也不愿意讓我喜歡的人看到我狼狽的一面。”

“你就那么確定他喜歡我?”

“廢話,他以前對你那么好,宋……那死人好幾次都跟我說,周斯越為了你教訓他好幾次,他就差把我喜歡丁羨五個字寫在腦門上了。”

“謝謝你啊,莎迪。”

丁羨明知是安慰,心卻還是忍不住狂跳了幾下。

“客氣什么,不過你可千萬記住我的話,別主動去追,要靠吸引,吸引懂么?用你身上的母性散發光輝去吸引他,讓他主動來追你。”

“好啦,說了八百遍了。”

男人追不到,書還是要讀的,再怎樣也不能讓人瞧扁了去。

她每天除了泡圖書館就是寢室食堂標準的三點一線式生活,只是沒再學校見過周斯越,只有很偶爾一次,從紫荊公寓出來的時候,丁羨遠遠看著他跟一個男生從門口出來,黃昏下,剛洗完的頭也沒擦干,走在校園里,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傍晚,整個校園被籠著一種綺麗的風景之姿,夏日校園,余暉清罩,像被人泡進了一壺清茶里,帶著茗香。

丁羨看著那倆人在樹蔭下站定,周斯越一只手抄在兜里,一只手揉揉濕漉漉的頭發,正跟對面的男生閑聊,似乎在等人。

“斯越,老曹。”

兩人正聊著,不遠處有人喊了聲,兩人不約而同望過去,周斯越沒作聲,曹文駿大喊一聲:“你丫不會跑兩步?”

元放這才開始蹦跶蹦跶跑起來,笑著去勾周斯越的肩,后者雙手抄在兜里,嘴角淡笑,任由他搭著往外頭走。

迎面過來相熟的男生,也笑著跟他們打招呼,“去上網?”

“一起?”周斯越說。

男生馬上跑起來:“你們先去,我回去換身衣服。”

丁羨忽覺。

他好像真的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