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鳳華

201 乾清明政

小夏后離了東宮之后直奔了元禧殿。

帝宮大小二位總管潘正淳與吳泰低頭跪在偏殿門口,其余宮人一個不見。

見了皇后,二奴露出兩分喜色,潘正淳急忙抬頭道:“皇上說等娘娘來了,直接入見。”

小夏后幾不可聞地微哼了一聲,揮退從人,款步入內。自從容晟登基之后,帝宮已不是她這個繼妻可以隨意進出的地方,今日被兒子滅了威風,倒又寬恩起來,她內心深處,未免有幾分看不上。

走在垂滿綃金簾幔的穿堂中,小夏后突然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這穿堂的布置,與頤寧宮何其相似?難道僅因為康慈皇貴太妃張氏是先帝寵妃的緣故?這元禧殿也是按著張氏的喜好來布置的不成?

這個疑問無足輕重,小夏后也只是方興起這個念頭,就已走完了穿堂,進了東配殿。

一眼可見殿上開國太祖皇帝御筆親書的“乾清明政”匾額,南窗下設通炕,室內經過六七代皇帝的居住,陳設十分華麗,一溜兒檻窗卻是緊閉著,點了無數的燭臺,雖也熏了龍延香,卻掩不去一股子硫磺味。

龍袍隨意地甩在寶座前的臺階上,永紹帝披發戧足,卻只著了中衣,本在室內來回而走,一見了她,幾步迎上來問:“他怎么說?”

小夏后略一蹲身,算是見禮,面色淡淡地,反問:“誰怎么說?”

永紹帝隱忍著,面色陰沉。語氣卻已不善,“自然是那個小畜生!”

“他啊……”小夏后狀甚無奈地一笑,“臣妾沒有見著。”

永紹帝聲音中透出了一絲不耐煩,目光也更加冷了下來,“平日里不是很能干的么?怎么到了節骨眼上,全都不中用了!”

小夏后自然知道前頭他已派過穆淑妃母子、麗妃等出馬探過風聲,心里很不痛快。也不應這話。

永紹帝踉蹌幾步。跌坐在南窗前的通炕上。

小夏后隨之坐到對面,道:“他只差了凌氏來打發我們,想是已不將我們放在眼中。”

“那如何是好?”永紹帝抬起眼來。慌急之色已沖淡了陰冷,聲音似乎有些顫抖,“他們定然以為是朕指使神機營謀弒太子,他連邢國太夫人也不見。誰還能彈壓得下?莫不是……莫不是明日他就要來廢了朕這個皇帝……”

小夏后皺起眉,若是尋常夫妻。她只怕要說“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可對面是皇帝,她暫且收了鄙夷的心思,“臣妾安插在東宮的人有訊傳來。說上官攸等人追著容汐玦逼宮造反,他沒有答應,想是暫時還不會那么做。不過武將們被趕離了涵章殿,卻在前頭聚集了不肯散去。就怕他改了初衷。”

永紹帝騰地站起來,咬牙切齒一番,卻又無可奈何,嘆氣道:“朕竟只能靜觀其變?”

小夏后正待說話,他卻又開始負手來回走了起來。

眼前人也曾年少英俊,風華無匹,當年姐姐嫁與他為趙王妃,自己是何等地艷羨,如今與容汐玦一比,明珠糞土立見高下,原來一個男人沒有擔當,地位再高也是枉然。

“罷了!”走了一會,永紹帝仰天長嘆,“明日朕還是避不上朝,宣布昨日東宮的事件為逆案,朕寫個手詔,由你出面做個好人,就說朕急感風寒,病勢沉重,命太子監國,看他會如何。”

說著點了點頭,似乎總算找到一個解決的法子,接著道:“如此既可試探那小畜生是否當真有心篡位,又可暫消今日之事的后果,你看如何?”

“若他監國之后就不歸政,陛下又當如何?”

永紹帝一陣苦笑:“還能如何,你我倒要求他高抬貴手,留下性命了。”

小夏后低頭想了各種外援,不論是手握西南重兵的唐國公府還是宗室,好像一時對太子都起不了多少制約,雖然皇帝想的法子頗為可悲,卻也算是以進為退,暫可壓制住那干武將的,又為病愈重掌皇權留下了伏筆。

只是一切后果,都捏在別人手上,那份窩囊勁兒就別提了。

聽得永紹帝喃喃道:“朕悔不該聽了阮岳的鼓動,一切時機還未成熟,西軍一日不滅,太子就一日動不得。如今他狠心起來,殺我們就與殺雞宰羊一般,若念個父子之情,恐還能留個太上皇的名頭軟禁在大內……”

說著竟至哽咽。

小夏后看不得他的窩囊樣兒,站起身來,刺了句:“是不是父子,還兩說得緊。”

不等永紹帝發飆,已轉向配殿門口。

背后“哐啷”一聲巨響,卻是一只河清海晏的銀燭臺擲在腳后三尺開外,燭火撲騰了一下熄了,一股青煙冒起,燭淚灑了一地。

翌日一早,皇帝急病不起,宣詔暫由太子監國。

但內廷有明詔下來,說“尚書左右仆射煽動群臣及國子監監生,伙同神機營那祥持械沖擊東宮,預謀刺殺太子,罪大滔天,實為謀逆……”

收到圣旨之際,容汐玦本未打算上朝。

執了那卷五彩錦緞在手,他著實愣了一愣。

想做皇帝,他便直接做了,何必來這許多拐彎抹角?

本待不予理會,想到尚在塞外沒個說法的軍民以及在駐馬坡去留兩難的大軍,他暫時改了念頭。

眾將群情激揚,望他坐了那張寶座,自有他們的顧慮。

可寶座上的,是自己的生身之父,論道義,他根本做不出來,既然做不出謀反的事,他便也有些理解父皇的所作所為。

任哪個皇帝也難以容忍有自己這般的兒子罷?

將圣旨丟在書房中的大案上,容汐玦柔腸百轉,竟是念起了凌妝,想起了關外一張張期盼的眼神。

“咱們的皇太孫打回了京城,就會帶我們入關過神仙一樣的生活!”

這是關外酒肆茶坊間常能聽到的一句話。

神機營公然朝自己開槍,若是全無手段,權柄仍落在父皇手上,西軍的地位將一直尷尬。

詹士狄亦齋低著頭站在一邊,大氣也不敢出。

卻聽太子問道:“狄詹士,你怎么看?”

狄亦齋一抖袍子跪了下來,朗聲拱手:“臣以為,事親至孝,以順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