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鳳華

224 抗婚

坤和宮首領太監傅仲春半跪在皇后腳下,手里拿一把小巧的銀銼子小心地替主子修著指甲,聽見嘆氣聲,抬頭看了主子一眼,道:“太子大婚趕得如此匆忙,娘娘前后張羅,累得喘氣的功夫都沒有,奴婢瞧著都心疼。”

一旁侍奉的內命婦慶夫人道:“娘娘心慈,當太子殿下親生一般,東宮日后若不誠心孝順,可就說不過去了。”

夏后冷笑一聲:“本宮確實將他視作親生,只怕他心中生分。”

說著再嘆了口氣,問:“多日無暇去看宜靜公主,她那里是何情形?”

慶夫人和傅仲春你看我我看你,都說不上話來,這二人本有些不對盤,天天在皇后跟前互別苗頭,雖然互相看對方神色,卻并無一分交流的意思。

夏后推開傅仲春收回手,看了眼指甲,示意宮娥戴上金鑲寶的指套,道:“去德昌宮瞧瞧。”

傅仲春伸手扶住,慶夫人道:“新貢的珍珠瑩白賽雪,娘娘何不賞賜公主一些。”

給自己的女兒夏后哪里會心疼,前頭與蘇錦鴻的事兒,她也只恨蘇錦鴻乘人之危,弄到如今好好一個公主,卻要嫁給劉通那等韃子。劉通等人雖然封侯,在她眼里卻還什么都算不上,西軍里頭,也只有伏郁侯簫瑾讓她滿意。

昌德宮的宮人泰半站在外頭,夏后下了步輦,看見跪的一地木頭就有氣,朝著教養嬤嬤和首領太監發作了好大一通排頭。

底下人滿心委屈又能如何,一聲兒也不敢吭,公主跋扈囂張,什么事都做得出來,已鬧得焦頭爛額,打聽外頭的風聲也知道一些,他們可不認為皇后是真心替東宮張羅,這么做,也就是無奈罷了。

這不。憋著氣弄得全撒在自己人身上。

德昌宮正殿面闊五間,黃琉璃瓦歇山頂,前后出廊。檐下施斗拱,梁枋飾以蘇式彩畫。明間正中設地平寶座、屏風、香幾、宮扇。此宮本當為妃嬪居所。永紹帝登基不久,后宮不旺,再加上上林苑地廣人稀,宮室閑置頗多,故而成年公主們也分得上好的宮室。

寢殿的萬字錦底門打開。里頭服侍的四名宮娥出來跪迎。

一股藥香味迎面撲來,夏后皺了皺眉,揮手命宮人留在外間,獨自走了進去。

整排的步步錦支摘窗只撐起小小半扇,上頭的萬字團壽紋被陽光打在金磚地上,黑糊糊的一團團,落了無數的陰影。

夏后上前坐到紫檀鑲玉雕鳳大床上,低頭審視女兒。

宜靜公主靜靜躺著,小臉兒青白可怕。

夏后頓時就落下淚來,輕輕揭開錦被。見到被子底下以彩綾捆得結結實實的身軀,露在外頭的手上泛起青紫,心疼之余,澎湃的恨意涌上心頭。

宜靜公主眼皮動了動,兩行眼淚滾下,卻死撐著不睜眼。

夏后親手將彩綾解開,忍著悲憤道:“你父皇已下了狠心,再鬧也沒有用,你就認命罷。”

宜靜公主聞言,頓時開始抽搐起來。壓抑的哭聲悶悶散開,聲聲擊在夏后心頭。

“快別哭了,仔細傷了眼。”

宜靜反倒哭得更兇。

夏后拍著她道:“薇兒,你便是尋了短見。也是無用,要恨就恨你大皇兄罷,他若肯守子臣之禮,何至逼得你父皇出此下策?皇位尚且難保,怎么保得住一個公主。”

宜靜公主這才睜開眼,自枕上無比哀怨地斜著夏后道:“早知如此。我寧可不要做這個公主,母后讓我跟了蘇錦鴻去地方做官,也勝似嫁給一頭老驢!”

說著又是大哭。

夏后拍著她心口道:“快別哭了,哭抵什么事!”

宜靜又嗔又怨,“哭死了干凈,反正你們也不在意我的死活。”

夏后漸漸冷下臉,站起身坐到一旁錦杌上。

宜靜感覺母親離開床,驚慌坐起,自打母后強硬地閹了蘇錦鴻之后,她委實也怕了,不知母后又要如何收拾自己。

夏后環顧室內,易碎的擺件完全看不到,有幾個架子上空蕩蕩,于華麗的宮室極不協調。

東西自然是公主砸了還沒添上,但她卻看得窩火,悶聲道:“我還沒死呢,就敢如此怠慢……”

宜靜公主挪過身子溜下床撲到她膝上,連聲喚:“母后為我做主,母后!”

手掌撫在女兒背上,夏后卻面無表情,道:“這一次,你能想明白,就還是母后的心頭肉,若想不明白,死了也不能風光大葬,你知道么?”

宜靜公主愣愣抬起頭,甚至忘了哭,青白小臉上淚痕未干,卻著實被夏后嚇住了。

夏后見她聽著,點頭道:“你能懂得事情的輕重就更好。這燕國侯,是西軍里最重要的一環,他兄弟二人在軍中的勢力,完全蓋得過靖國侯陸蒙恩。”

宜靜公主跪坐地上,終于有些死心,木然問:“母后,你們就只將女兒作為攏絡這些武夫的籌碼么?那為何要將采荔許配給伏郁侯蕭瑾?女兒喜歡蕭瑾,也曾偷偷稟明母親,蕭瑾在西軍中也是舉足輕重,女兒有信心與他夫妻和美,為何……您要如此偏心?”

夏后鐵青了臉站了起來,居高臨下俯視女兒。

宜靜公主跪坐地上,發髻散亂,面帶愁容,身子削瘦,看著委實有些可憐。

其實宜靜說的也沒錯,夏后確實偏心小女兒,為了給東海公主爭取到蕭瑾,大女兒的婚事就順從了永紹帝的安排。她眼底帶了絲憐憫,心道:“誰叫你失身與蘇錦鴻呢?”

母女對視片刻,夏后搖搖頭,一副失望之色,轉身欲走。

宜靜卻突然害怕起來,撲上去抱住了她的腿哭道:“娘!我該怎么做?”

這一聲娘喚起了夏后的母性,不由想起女兒孩提時的親昵,夏后停住步子,撫著宜靜的頭道:“要想過上稱心如意的日子,你自個兒也要爭氣,不要再行差踏錯了。”

宜靜覺出了希望,將她抱得更緊,連聲喚娘。

夏后重新又坐了下來,半摟著女兒,語重心長:“薇兒,你是嫡長女,自小父母都不曾虧待你,如今你父坐上龍椅,為何就要委屈自家女兒?”

宜靜伏在她膝上抽搐,玲瓏的背脊顯得單薄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