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鳳華

270 奇術

忙碌一陣,營里的醫者已齊至,有三個已是躺在擔架上抬過來的,另外五六個都是藥童侍童模樣,也都無法行走。

坐不住的醫者一排躺在地上,形狀甚為可怖。

凌妝走至看似最重的一個人身旁。

此人已完全昏迷,全身隆起黑色疙瘩、膿腫,眼角溢血,慘不忍睹。

后宮的女眷們哪里見過這等模樣,便是凌妝,也幾乎下不去手。

于主事道:“這是酈主簿,原為我軍最高醫官,照我們看,生的該是疙瘩瘟,一發病從來無法可救。而且我們都與他共事許久,若不得救,最后定也是他這般下場,現在再來隔開都是晚了。”

朱浦等人急忙叫內侍宮人散開。

凌妝叫幾名內侍抬上帶過來的幾口箱子,一一打開。

眾人見里頭的東西有些古怪,比如她就首先戴了副薄皮手套,腳上套的也是牛皮高靴,從箱子里取出一根長長的銅鑷子,又取了團棉花出來,打開一個密塞的瓶子。

一股濃烈的酒香混雜著一股奇特的皂莢味擴散開來。

凌妝自然不與大家解釋,取棉花蘸滿瓶中綠色的液體,在那醫官額頭一個明顯的膿包上狠狠擦了一圈。

奇跡發生了,但見她擦過的地方,那膿包似乎立刻熟透,取小刀一劃,鑷子輕輕一擠壓,里頭蹦出個疙瘩來,也不見血,再稍稍一擠壓,方冒出膿血來。

凌妝又取干凈的棉花滲透,刀口長的地方拿細線縫了。

示范一遍,她令王順發和魏進等人將同等癥狀的人從頭到腳抹上細細抹上一遍,并將熟透的膿血依法炮制擠去。

朱浦等人看得奇怪,凌妝來不及解釋,內侍對付這些全身是膿包的人,她卻已去看另一個全身皮膚呈紫黑色的藥童。

于主事忙道:“此童得病不過兩天,與下官的癥狀相似,初時急起高熱,臉色發黑,胸悶、咳嗽,痰中帶血,呼吸越來越困難,脈搏時急時緩……”

凌妝伸手示意他不必再說,道:“他肺里積水嚴重,若不吸出水來,回天乏術。”

于主事瞠目結舌:“肺里怎么吸得出水來?”

凌妝并不理會,徑從另一口箱子里打開個小匣子,自里頭取出一支玻璃管來,玻璃管前頭連著四寸有余的鋼針,走回小童身邊,也不避嫌,即命人掀開衣服裸露出皮膚。

見鋼針利落地刺入小童的身體,內宮那些小遺妃們扭頭不敢再看。

幾個太醫和軍營里的醫官們卻都將眼睛瞪得銅鈴般大。

仔細看了才發現她手上的玻璃管是兩截,一截中空,一截抽出時,針頭所連的那一端已出現渾濁的液體。

隨著她的舉措,那小童呼吸竟漸漸順暢了一些,凌妝一直抽過三筒,將其注在一個小瓷瓶里,對品笛道:“你手上戴好皮套子,將這個和擦完的棉花等物都收攏做一堆,讓士兵們在營外遠些的地方挖個深坑,我也來不及調制除毒的藥水,待石灰運到,撒一些進去,將坑填了,尸體更要埋深些遠些。”

說著起來要紙筆,有士兵趕緊鉆進一個沒有天蓬的營帳里取了出來,還有人搬了張八仙桌過來。

凌妝細想了想,擬了個主方:連翹三錢,柴胡二錢,葛根二錢,生地五錢,當歸錢半,赤芍三錢,桃仁八錢,紅花五錢,川樸一錢,甘草二錢。命人去煎藥來試服。

剛寫好一個方子,只聽旁邊好幾個人發出驚嘆,過去一看,內侍們擦拭完的竟有一個恢復了知覺。

凌妝探了探脈,極弱,若不用大劑量的藥快速化解瘟毒,此人隨時殞命。想了想,又從大箱子里另開了一個密閉的匣子,從層層棉花包裹里又取出一支帶針頭的玻璃管來。

此時眾人已覺她這玻璃管神奇,她卻正在感嘆幸虧東宮能制這個東西,以往雖在書里看到,卻只是想象。

又翻出一個封著蜜蠟木塞的瓶子,從里頭抽出一截水。

大家只看見她上前抓起酈主簿的手,似乎看準了一根血管,然后將針筒里的水緩緩推進了他體內。

凌妝用的法子簡直匪夷所思,朱浦等人卻是見過她用此法救回過瀕死的傷寒病人,早就抱了求教的心思的,這時不但不驚奇,反而在旁解說起來。

他們到底是醫者,凌妝曾經告訴他藥物直接進入血液比服食入腹效果更快更好,大體上也是能想明白的,只是這法子卻從來不曾想到而已,不免嘖嘖稱奇。

如此給幾個重癥的人全身擦了藥水,又注了藥,她吁出一口氣。

感覺有些累,但是原本所制的藥是有限的,即便現在重制,對于重癥的病人來說,也來不及。

她腦中一直盤旋著“一物降一物”五字。

這是奶父留下的書里那位神奇的撰寫人常提的五字,世間萬物皆相生相克,許多不治之癥之所為“不治”只不過還未曾尋到克這癥候的物事罷了……

原本凌妝甚是拘泥于傳統草藥,初五太子中了奇毒之后,她倒從馬奶酒中從未見識過的毒藥里想到了很多問題。

這毒該是人為合成或者煉制的,那么解藥自然也可如法炮制。

東宮不錯的玻璃制作工藝提供了很好的器皿,開始時,她以各種藥汁藥液調配試驗,偶然要取硫磺入藥,卻不能溶在水中,設法調配能溶解硫磺的藥水時竟靈機一現,一通百通,不知不覺中悟出了千百年后之人才懂得的道理。

在東宮試藥多次,接觸的病癥越多,她對新法子就越發有信心,如今一接觸重疫病人,已有些把握,“至少……”她私心里想,“無論如何,殿下若不幸染病,不用擔心救不了他。”

既診出病理,凌妝帶著分派好的人手,先去看了幾個輕癥病人,留下治療法子,先宣泄后內服中藥;又去看了中度的,也開了宣泄的方子,配以皂莢水擦拭全身,再服中藥;最后集中東宮帶來的藥材對付重癥瀕死的將士們。

于是各種“面子”和江南盛產的皂莢就成了急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