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鳳華

312 新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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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宮各處月臺和窗槅子上皆只蒙了極透薄的淺紫色冰綃,以防飛蟲撲進,窗卻都大開著,風徐徐透進冰綃灌進來,滿室生涼。

一道閃電劃過,新浴之后的鳳和帝低頭親了親皇后的唇,溜進了滑膩的古香緞薄被。

焦雷響過,凌妝略有些怕,縮到他懷里,“這么大的風,必定刮了許多雨水進來,郎君,真的要敞開著窗子睡?”

“是誰說喜歡‘留得枯荷聽雨聲’的?雨水進來最多不過打濕地面罷了,你還愁他們明日不收拾?”

隔窗聽夜雨,是極有滋味的一件事,凌妝側耳聽一陣,淅淅瀝瀝嘈嘈切切的打在底下的荷葉芭蕉上,幽涼得能逼出人骨頭縫里的詩情畫意,心頭剛浮上一句,紫電劃破長空,照亮了云母大床旁的雕龍柱子,那龍竟似活龍活現地要飛起來,先前的一句詩便飛到了九霄云外。

若此刻身旁的不是容汐玦,凌妝必定要驚得跳起來,然而在他的懷里,連隨即滾過的雷聲也變成了歡快的鼓點。

兩人靜聽著雨聲不說話,漸入好夢,一覺酣睡到天明。

然而東條街上的城隍廟邊,掃街人一大早就發現了僵臥在廟旁的女尸,報了官,街頭圍攏了許多看熱鬧的人。

應天府派了仵作一起過來,初步檢驗斷為驚悸而亡,一領孤蒲卷走,不多時太陽出來,烈烈烘干了大街小巷,只余人們茶余飯后一點談資。

朝廷放榜的大日子,各寓所前不時有報錄的敲鑼打鼓大聲報喜討賞。

貢院對面桃葉渡口關帝廟是一些貧窮士子寄寓之所。

積香廚外,一個癩痢頭低著頭正認真地打磨一柄劈柴刀,院門外走進一個葛布僧袍的大和尚。滿臉都是笑,大聲道:“張相公,恭喜!恭喜!您已經掛榜了,怎地還在這里擺弄這個?趕緊梳洗更衣,打點些盤費,準備赴鹿鳴宴去呀!”

癩痢頭手一顫,磨刀石上的劈柴刀“咕咚”一聲滑進下頭的木水盆中。他不敢置信地抬起頭來:“果真么?大師傅千萬莫拿這個打趣。”

“可不是真的?”和尚說著就大踏步上來拉他。“小僧一大早特特去看榜,百工進士底下,第一個名字就是相公張元清。大名下注明處州府學,附學生名籍,龍泉縣舉薦,絲毫不差。這等事情,若不看個仔細明白。小僧斷不能來妄報的。”

張元清被拉起來,將手在敝舊的衣裳上擦了擦,趕緊訕訕退開幾步。

因著這百治不愈的瘌痢頭,他不知被多少人嫌棄過。紅著臉道:“大師離我遠些,免得傳上我的……我的……”

胖和尚哈哈大笑:“有頭發的怕你這個,像小僧這等沒頭發的禿驢。怕個什么?”

說著院子里已熱鬧起來,有限的幾個和尚以及借宿的窮書生都到了這小院中。

眾和尚推張元清去梳洗更衣。他猶猶豫豫道:“師傅們是知道的,我到京中鄉親們湊的一些盤費已告罄,還多虧你們收留,在此打磨一些用具換吃食,報錄的來,報錢還無處打發,那鹿鳴宴,聞說也要不少費用,梳洗且就罷了,我……并沒有再拿得出手的衣裳。”

聽了他的話,就有一個書生上來道:“張年兄,若不嫌棄,小弟那里倒還有身干凈的直綴,只是半新不舊,不是十分光鮮。”

讀圣賢書的人本來很是瞧不上這些百工藝人,有幾個書生就對此人這么明顯的結好表示不屑,此時人家已是進士老爺,自然也不好說什么,三五個退在一邊,袖手旁觀。

張元清拱手大大作了一揖:“公子高義,元清定不敢忘。”

其余書生見他如此容易打動,倒有兩個后悔的,上來一個道:“我雖也困窘,賞封報錢卻還有的,一會先與張年兄墊了,快去梳洗罷。”

張元清抬起頭來,目中含淚,團團一揖:“金公子、王公子大義,小弟記下了。”

和尚們趕緊推了他去梳洗,又有人貢獻一頂軟腳蹼頭出來,待張元清換洗過后,出來戴上蹼頭遮了癩痢,倒是相貌端正,頗受了一番贊譽。

張元清道:“我在此叨擾,已十分慚愧,累公子與師傅等籌措應用,更覺不該,但一時實無處措辦,奉借銀物,他日定然加利還上。”

關帝廟的主持和尚已出來道:“相公倒是過慮了,既在小廟作寓,就是本廟的施主,有緣之人,別說封賞報錢,接著拜恩師、會同年、許多費用,都在貧僧身上,待相公有了俸祿銀子,再來還上便是,說什么利錢,可不褻瀆關圣爺了?”

張元清連聲稱是,又和眾人一起到關帝面前拜了幾拜,外頭已是喧嚷一片,報錄的亂打進來,請進士老爺寫賞單,要花紅,立刻請去赴鹿鳴宴。

幸虧這貢院對面的和尚都是在行的,一應替他料理完畢,風風光光地去吃鹿鳴宴。

宴會上,其余進士基本都是穿絲著靴,百工醫巫是最被看不起的,張元清不想座位倒還在比較靠前的位置,在眾人鄙夷的目光當中,迎來了主考官。

正主考就是律王容承寧,盡管滿堂莘莘學子,但與年未弱冠,風流嫻雅,形容秀美的律王比起來,誰都有自慚形穢之感。

尤其是金陵之外來的學子,更料不到主考恩師是這樣一位人物。

席面上大伙兒依次向考官敬酒,輪到張元清步伐怯怯上去敬的時候,律王竟起來執著他的手道:“元清大才,將來必為國之大用,小王會為你在御前舉薦,記得早些到王府來。”

張元清萬料不到律王如此重視自己,垂淚拜在地上,半晌起不了身,眾進士更是側目。

張元清得了主考官賞識,心頭激蕩,各學子敬他的也多了起來,酒到杯干,漸漸喝多了,律王竟特特叮囑從人送他回去。

待得醒來,已是次日,張元清恍恍惚惚間,眼前全是律王的一顰一笑,當下按捺不住心中激動,與主持們說了。

和尚們都道他獲得了大機緣,催他快到律王府叩謝師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