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鳳華

382 請立

大殷朝祭天儀式為皇帝初獻、皇后亞獻、太子再獻,后期有太子則太子代,無太子則指定親王或皇子代為行禮。

奠玉帛之際,凌妝手執繡滿皇室圖騰的白色絲帛方要進獻上天,一旁的魯王“鏗”地一聲,打翻了禮器。

祭祀中發生這樣的事,為大失誤,魯王匍匐在地惶恐道:“臣大罪,請皇后娘娘責罰。”

凌妝側目一看,他打碎的乃一件玉琮,正欲大事化小。

祭祀臺下忽有人叫喚了起來:“皇后,昨夜臣夜站司天臺,見紫微垣中有流星犯中宮,主帝星隕落,又見北斗中天樞明滅,遽爾光芒大盛,昭示小天罡下界,當可掃除海內而致天下太平。現魯王打碎玉琮,許是上天的意思……”

天樞又叫小天罡,又稱貪狼星,道家本有貪狼星君會在某些時刻以降世的方式度化眾人,帶來和平的說法。

這欽天監的監正語出驚人。

誰敢在祭天大典上說帝星將隕落?又說天樞降世……

滑天下之大稽!

凌妝回頭看看伏地的欽天監監正,又看看跪在身邊的魯王,倍覺無力。

想當年趙匡黃袍加身之際,說后周的符太后降旨請他即天子位。如今自己與那位年輕的符太后又有何異?

唐國公張紹年朗聲道:“皇后,國不可一日無君,律王爺承寧,睿皇帝幼子,生而聰穎,三歲受《孝經》、《論語》,五歲遍讀五經,悉能諷誦,文成武就,天性仁孝,自母文襄貴嬪薨,恒思戀不樂,睿皇帝知之,親撫于元禧殿。年九歲,即于南書房與群臣論《孝經》,盡通大義。兼擅天音,多次代大行睿皇帝祭天、臨國學。今未加冠,美名已揚天下,臣為大殷天下計,不憚諱言,今請皇后詔天下,請律王正九五之位,以安社稷。”

說著,唐國公走到祭臺下撩袍長跪。

這一番話當然就更為驚人了,許多小臣猝不及防,人群中起了騷亂。

竟有三成大臣隨著唐國公齊聲奏請。

沘陽王面色大變,正要說話,卻見姚閣老也走了出來,蒼老的聲音中透出無限的激情:“王美姿貌,善舉止。讀書數行并下,過目不忘,關心百姓疾苦,每游宴赴會,令府丁收拾剩余,更散私財養孤寡,睿皇帝有疾,朝夕相侍,衣不解帶,及崩,步從喪還宮,至殯,水漿不入口,每哭輒慟絕,群臣皆歷歷在目。今唐國公所請,即使下情不安,卻乃為天下,臣贊同所奏,可令諸賢共詳衷。”

姚閣老做了一輩子的翰林學士,名望極隆,洋洋灑灑一番話下來,自己已老淚縱橫,撲在地上泣不成聲道:“請皇后審時度勢,敦請律王即位。”

他來這么一出,臣子們全都醒悟過來,除了有限的一小撥之外,全都起身又跪在地上,紛紛頌揚律王的仁德,請皇后下詔。

凌妝仰天逼回淡淡的淚意。

人心如此。

李興仙等人的生死還捏在他手上,即使不交換這個條件,也已擋不住律王上位。

她正待遂了眾人的意。

律王已站在身邊寒聲道:“你等這是做什么?逼宮么?當致本王于何地?”

唐國公又是一番大義之言。

甚至連魯王亦顫巍巍道:“臣以為,為今之計,確是律王先擔起宗祧為上。”

律王道:“小王行末,上有太上皇、忠王兄、湘王兄等……”

凌妝瞥他一眼。

真是演戲演上了癮,既然他要推,她可不急。

“如此,一切等祭奠完畢再議。”

天子,就是天之子,皇后說要等祭天完畢,誰也不好再說什么。

太常寺官員已替換上玉琮。

魯王神態自若地繼續他的任務。

一個多時辰下來,心口如壓著大石,凌妝已有些搖搖欲墜。

律王倒是一貫的輕描淡寫、神仙之姿。

等了這么多年,他哪里還在乎多等這么些時候!

祭臺上負責傾酒的他,倒在享受美麗的皇后最后的倔強。

咫尺之遙的美人攘袖現素手,皎腕約玉環,冰雪之質,圣潔無暇,急風中的單薄身姿……

他的心,好似風輕輕掠過琴弦。

九獻之后禮畢,凌妝微微一晃。

律王不覺托了她的手肘一把。

凌妝似被火灼般,瞬間閃了開去。

律王面色一黯,長眉漸漸攏了起來。

祭祀禮畢,按制向官員們分賜食肉,叫“頒胙”,已有禮官上前奏道:“啟稟皇后,臣等清點祭牌,楚國公戶部尚書李興仙、一等伏郁侯兵部尚書中軍都督府左都督蕭瑾、一等羽陵侯中軍右都督安東大都護阿史那必力無故不至,按律當嚴懲,還請皇后定奪。”

凌妝赤足立于祭壇上,容色若雪,連櫻唇上都失了顏色。

祭祀典的規矩極嚴,就是親王們出一點錯,比如亂了獻祭的順序,亦要降爵,何況他們三個不到?

這分明是律王要拿掉他們爵位的姿態。

她烏若浸水黑曜石的目光終是一轉,落在一旁的律王身上。

上官攸已經急了,忙出列道:“楚國公等向來持重守禮,定不會無故不到,請皇后查問明白再做道理。”

律王接住凌妝的目光,心頭有些奇異的感覺。

確是奇異的感覺。

這般的含愁凝睇,欲語還休,雖有千萬言,脈脈不能語的無奈。

知情若劉通等輩,克制著面部肌肉的抽動,卻怎么看也是一派春風。

這幾人的命捏在律王手上,雖然上官攸的話很容易接,但凌妝不敢擅做決斷,忍著氣問:“輔政王以為如何?”

上官攸猛然抬起頭。

律王唇邊浮起一絲笑紋,“皇后定奪便是。”

不知情的官員們覺得皇后和輔政王這是在踢皮球,誰也不愿意得罪那三位手握重兵的大將,但誰也不愿意擔著不敢治他們的名頭。

“我怎樣定奪,輔政王都不會有異議么?”凌妝再問一句。

這一回連沘陽王也聽出了異樣。

即便律王是輔政王,但平日里皇后更倚重的是自己,牽涉到楚國公三人,她怎么不問自己的意見,卻一再問律王呢?

沘陽王還自疑惑,律王玫瑰色的唇已綻若曇花夜放,看上去頗為高興:“臣自然不敢有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