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決

第三十章 斯蒂文森

小山丘上,陽光透過樹蔭灑在草地上,一片明媚的斑駁。可是,站在陽光中的盧利安領主和將領們,卻只感到一種透骨的寒意。

當安東尼和伊麗莎白走上小山丘的時候,看見的,就只是一尊尊如同雕塑般的身影。

親王夫婦停了下來。

兩人臉色疲憊而蒼白。在晝夜趕路來到這里之后,他們不需要開口詢問,就已經能夠從眼前的景象中得到如今局勢的答案。

此刻,山谷已經完全被深淵惡魔占據。人類守軍被迫退到了地勢條件更差,而且防御難度更大的第二防線。

黑色的潮水,正不斷的向四面八方擴散。

在山谷外的遼闊平原上,惡魔可以擁有更大的騰挪空間,可以肆無忌憚的針對人類守軍防線的任何一個部位發動進攻。更可怕的是,紅色光門中,第三只十一級惡魔已經顯現出了身形。

沒有人知道在接下來的時間里,光門里還會出現多少高階惡魔。但僅僅是目前的局面,已經足以讓所有人為之絕望了。

所有人都明白,這一仗,人類一方已經沒有任何的機會了。雖然戰斧騎士團已經趕到了,可是,第一防線的崩潰,使得這支被大家寄予厚望的援軍,成了洪水潰堤之后才補充來的沙袋。

即便把他們全都投入到戰斗中,也不可能再將沖出山谷的惡魔大潮給關回到籠子里了。

而更多的援軍,還在路途上。

他們抵達這里需要多長時間?十個禱時,二十個禱時,四十八個禱時?

沒有人知道。

大家只知道,在這肆虐的洪水面前,沒有人能夠堅持到那時候。

阿道夫站在山坡邊。

從昏迷中蘇醒之后。他就保持著這種姿勢,一動不動地凝視著戰場,一聲不吭。就連戰斧騎士團及安東尼親王夫婦的到來,都沒有讓他回一下頭。

“殿下……”法諾走到阿道夫身邊,低聲呼喚道。

阿道夫轉過頭來,眼中滿是血絲。目光中有痛苦。有掙扎。但更多的,則是兇狠和猙獰。

“我們還沒輸,是嗎?”阿道夫道。

不等法諾回答,他就飛快地道:“亞伯拉罕閣下已經過了慕尼城。如果速度夠快的話,兩個禱時之內他們就能趕到這里!”

他環視四周,聲音沙啞,“我們還有機會。堅持兩個禱時,這是我們唯一能做的事情。”

“大公殿下……”

眾人都很驚訝。誰也沒想到,直到現在。阿道夫都還沒有放棄。

“現在,我需要你們做出決定。是和我一起戰斗下去,還是轉身離開……”阿道夫的目光從眾人的臉上掃過:“我知道這一仗會很難,因此,我不準備動用強制征召權。你們可以自由決定你們的去留!”

眾人都面面相覷。

帝國律法規定,領主對其領地以及領地內的臣民,享有統治權,建設權。審判權,收稅權。勞役和兵役征召權等數十種私有權力。這些權力,即便是上級貴族乃至于皇權都不得無故干預。

例如在盧利安,阿道夫就從來不干涉領主們對領地的管理,除非領主實施的政策與公國政策嚴重違背,并且導致了嚴重的后果,否則。哪怕領主把領地整個都翻個個兒,阿道夫也視而不見。

同樣,皇室也不會干涉阿道夫對盧利安的統治。

尤其是阿道夫的直轄領地上,他就是至高無上的王。在私有權的壁壘保護下,皇權的手再長。也伸不進來。除非翻臉動用軍隊討伐。

也正因為如此,從法律上來說,領主才是其領地上唯一的暴力機構和武裝力量的擁有者和控制者,除他之外,任何武裝力量都是非法的。

當然,傳統和律法,并不總是一致的。

任務堂傭兵團的存在,商團運輸需要的護衛,無孔不入的盜匪和無所不在的地下世界,都注定了領主們的土地上龍蛇混雜,存在各種各樣的武裝力量。

沒有領主真的會取締領地內的所有武裝。

那樣做的后果,只會讓他的領地失去商隊和傭兵,稅收減少,死氣沉沉。而且,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他將沒有朋友,沒有助力。只能獨自面對盜匪乃至其他領主虎視眈眈的目光。

不過,這一條律法也并非毫無意義。

至少其存在,為領主們提供了一個關鍵的統治基礎,那就是在面對異族入侵的災難時期,他們有權力強行征召領地內登記在冊的所有武裝,而這,對這些武裝力量的所有者來說,不但是對領主的回報,也是傳統和律法所規定的義務。

如果拒絕的話,他們不但會成為這個領主的敵人,而且會成為整個帝國所有貴族領主共同的敵人。

一旦身上貼上這樣的標簽,艾瓦隆大陸再大,他們也寸步難行。

正因為如此,大家才會聚集在這里。

他們有的是因為自家隊伍失陷于深淵而來,有些是因為家族經營盧利安,正好恰逢其會,還有些是因為聽聞惡魔入侵,主動領軍趕來支援的。

但無論什么原因,無論主動還是被動,阿道夫手中的強行征召權,都是最重要的制約因素。與其被強行征召,倒不如主動前來,這是在場絕大多數人的想法。

可是,讓人做夢也沒想到的是,阿道夫竟然主動放棄了強制征召權。

這意味著,如果愿意的話,在場的傭兵團,非盧利安的貴族領主以及商團財閥的武裝力量,都可以自由離開。

沉默中,許多人臉上都流露出一絲猶豫。

大家都知道目前的局勢何等嚴峻,更明白一旦做出留下的決定,接下來的兩個禱時里,自己將面對何等殘酷的局面。

和阿道夫麾下的軍隊將領以及盧利安領主不一樣,他們并不存在領地的問題。別說盧利安被惡魔占領。就算整個帝國南方都糜爛了,他們付出的代價也不過是將這里的分部和勢力撤向北方而已。

至于以后,那就走一步看一步了。畢竟,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這種波及大陸所有種族的災難,都輪不到他們頂在最前面。

可是……寂靜中。高地傭兵團團長魯尼站了出來。他開口道:“我不知道大伙兒怎么想,反正我們決定留下來!我可不想以后被人戳脊梁骨,說我們高地人聯合傭兵團在關鍵時刻認慫!”

魯尼的話,頓時引發了一片喧囂。

“你們高地傭兵團不認慫,難道我們狂獅傭兵團就是孬種?我們留下!”

“磐石傭兵團留下。”

“波切家族和大公殿下共同進退。”

“對,大不了跟這幫該死的惡魔拼了。”

眾人群情激昂,紛紛代表自己所代表的勢力做出了決定。隨著這一個個擲地有聲的聲音,山丘上就如同被點燃了一般,一片熱血沸騰的景象。

不過就在這時候。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卻讓整個山丘都陷入了死寂。

“戰斧騎士團不會參與一場注定失利的戰斗。”

眾人震驚地扭頭看去,只見戰斧騎士團領頭的方臉騎士神情淡淡的道,“我沒有權力讓我的人去送死,所以,我們會離開。只能祝大家好運了。”

這話一出,不僅在場眾人都懵了,就連站在這騎士身邊的查爾斯和安斯艾爾都是目瞪口呆。

“等等!”查爾斯叫道。“斯蒂文森先生,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方臉騎士斯蒂文森淡淡的點了點頭道:“查爾斯先生。我當然知道我在說什么。怎么,難道你質疑我的決定嗎?”

查爾斯張了張嘴,神情愕然。

斯蒂文森今年四十九歲,是一位擁有圣域力量的強者。天梯等級已經達到了六十階,擁有六級規則之力。

作為戰斧騎士團中五大統領之一,斯蒂文森并不是雷諾家族的成員。卻深得雷諾大公的器重。這次騎士團撤回帝都之后,剩下的這三分之一駐留兵力就歸于他指揮。就權力來說,他還在查爾斯之上。

平常,斯蒂文森和查爾斯的關系還算不錯,幾乎大小事務。都會征詢查爾斯的意見。尤其是在慕尼城之夜過后,得到了雷諾大公嘉許的查爾斯和安斯艾爾,更得到了斯蒂文森幾乎無條件的支持和配合。

可讓查爾斯和安斯艾爾沒想到的是,這一次,沒有任何預兆,也沒有任何事先的商量通氣,斯蒂文森竟然就做出了這樣的一個決定。

這對如今的人類聯軍來說,簡直就是當頭一記悶棒啊!

要知道,第二防線說是防線,其實不過是山谷之外平原上一個強行組織起來的包圍圈而已。為了形成這個包圍圈,阿道夫必須投入大量的兵力。這就意味著,頂在前面的將是大量的低階騎士乃至于普通的步兵方陣。

在六級以上惡魔的面前,投入這樣的軍隊會是怎樣的后果,就連白癡都明白。

說好聽一點,他們擁有人類的智慧以及團隊的力量。說難聽一點,他們就是用來犧牲的炮灰!

只有用人命去填,他們才能阻擋惡魔的突破。

而要堅持兩個禱時,僅僅依靠這些士兵是不夠的。在他們的背后,必須要有一支足夠在關鍵時刻穩定局面的高階騎士隊伍。

這支隊伍將作為阿道夫掌握的預備隊,隨時用于穩定局勢,封堵缺口。不然的話,死再多的人也沒用!

由此可見,在經歷了前期的慘烈戰斗之后,作為生力軍的戰斧騎士團三千騎士,對如今的盧利安來說有多么重要。更何況,作為在場僅有的兩位圣域強者之一,斯蒂文森的身上,還肩負著更重的責任。

可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斯蒂文森卻拒絕參與接下來的戰斗。

他難道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一股怒火,從心底直躥上大腦,查爾斯漲紅了臉,大聲問道:“你說我質疑,那我就質疑好了。為什么?”

斯蒂文森皺了皺眉頭,冰冷地道:“我說過了,我不會把我的部隊投入到一場注定要失利的戰斗中。堅持這條防線根本毫無意義。我之所以這樣決定,不是以戰斧騎士團統領的立場,而是一個指揮官的立場。”

說完,他淡淡的問道:“這樣的回答滿意嗎?”

查爾斯一口氣憋在胸口,看著斯蒂文森的目光充滿了難以置信。

從道理來說,斯蒂文森并沒有任何的錯。相反,他比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要理智,都要冷靜。

可是,在某些時候,理智和冷靜并不是什么好事。

那可能是一種冷酷!

更可能是一個背后捅刀子的借口!

查爾斯認識斯蒂文森很長時間了。在他的印象中,斯蒂文森不但實力超凡,而且公正廉明,誠實可靠。深得騎士們的信賴和尊敬。這種決定,絕對不應該是他這樣的人做出的。

而此刻,斯蒂文森的臉,看起來卻那么的陌生。

這讓查爾斯不禁感到一絲寒意。

“斯蒂文森先生,”查爾斯忍著怒火,放緩語氣道,“難道你沒想過,如果我們現在撤退的話,我們將把這些該死的深淵惡魔徹底放出來嗎?”

“我當然知道,”斯蒂文森方闊的臉膛上,浮現一絲冷笑,“不過那又有什么辦法?即便我們留在這里也無濟于事。”

“無濟于事?”查爾斯咬牙道,“我們的援軍正在路上。愛德華陛下已經下達了增援的命令。亞伯拉罕閣下更是帶領十一位帝國圣域強者向這里趕來。我們最多再堅持兩個禱時,他們就能抵達!”

“這對結果并無影響!”斯蒂文森一挑眉毛道,“就算亞伯拉罕閣下現在就趕到這里,他們也沒辦法解決我們面臨的困境。別忘了,除了十一級惡魔之外,還有成百上千的十級惡魔,九級惡魔……這是一支實力遠遠超過了我們十倍的惡魔大軍,它們隨時都能夠擊垮我們。”

說著,他環顧四周,把目光投向了阿道夫,“我很敬佩大家的勇氣,可是大家要知道。我們最大的問題是無法摧毀血祭通道。”

他指著遠處山谷中那清晰可見的巨大紅色光門道:“只要這個通道存在,這些惡魔就立于不敗之地。我們已經為它們送去了上千最精銳的傭兵。這些傭兵的強大氣血,足以讓血祭通道完成進階。”

“一旦地獄之門開啟,”他的神情,變得冷酷而猙獰起來,“將會有龐大的惡魔大軍降臨這里。除了十一級惡魔之外,還會有十二級惡魔,乃至十三級惡魔……到那時候,我們的犧牲,將毫無價值。”

斯蒂文森的話,讓在場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誰都知道這只是他的借口,可誰都無法反駁。

的確,亞伯拉罕的實力可謂深不可測,再加上十一位頂級圣域,就算對付幾十只十一級惡魔也不是什么問題。

可是,這不是一場擂臺賽,而是一場戰爭!

在這場戰爭中,大家需要面對的是整個深淵,是不計其數的惡魔組成的大軍。只要血祭通道還在,這場戰爭人類就注定無法取得勝利。就算堅持兩個禱時,等到亞伯拉罕抵達,也沒有任何的意義。

不過,就在這時候,一旁安斯艾爾忽然開口道:“可是,血祭通道現在還是血祭通道,并不是地獄之門啊!”

這句話,讓斯蒂文森一愣,其他人也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