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門好細腰

第485章 前世之情

春日的陽光灑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湖岸一片花海,正在爭奇斗艷地綻放,空氣里彌漫著悠然花香。

花海中,是一座高臺樓亭。

飛檐翹角下,馮蘊和裴獗憑欄而坐。

一張老榆木的案幾,幾碟小菜,一壺美酒……

馮蘊端杯淺酌,飲一口。

“醉月雖好,不如麻姑酒醇和。”

裴獗看著她,抬眼伸手。

一只蝴蝶不知何時飛過來,落在馮蘊的發梢。

裴獗還沒有碰到,蝴蝶就飛走了。

他道:“可惜。”

馮蘊一怔,莞爾。

“有什么可惜的?毛毛蟲。”

她是懂得煞風景的。

園中浪漫,一句話便破壞殆盡。

裴獗看著她略帶譏誚的眼睛,知道這是不再偽裝的馮蘊,是那個準備坦然地面對他,對他展示情緒……乃至厭惡的馮蘊。

不裝了。

挺好。

他道:“我從未與李桑若通奸。蘊娘,我是清白的……”

清白?

馮蘊笑了。

從書房被裴獗拉到園子里來的路上,馮蘊的腦子便無法控制地一次次閃回前世的畫面。

安渡別院里,李桑若身上歡愛斑斑的身體,臉上掩飾不住的得意和鄙夷。

中京城里,那些貴婦貴女們看到她時,一臉的嗤笑,“無非賤妾罷了。”

嘉福殿里,被當眾扒下來的狐皮氅子和自尊。

慘死在她跟前的小滿。

傷痕累累的大滿。

還有……

裴獗冷漠的面容,以及差人送她回安渡的畫面……

當然,她也想到了石觀碼頭。

熊熊燃燒的烈焰,敖七撕心裂肺的痛罵。

笑聲刺耳,哭聲凄哀……

上輩子經歷的事情,不會像這只蝴蝶落在發鬢一樣,飛走了,就了若無痕,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

她冷冷一笑,“這么說來,是李桑若一廂情愿,設計陷害,拿刀指著你的頭,讓你跟她親熱,逼著你把我攆出中京,送回安渡的?”

裴獗蹙眉。

看著她的眼睛。

“我不知你從何處得來我與她親熱的結論。但李桑若為人,你清楚。”

馮蘊揚了揚眉,索性說開。

咬牙切齒地將自己此生最恥辱的時刻告訴他。

“我便是那時,無意發現她身前有一粒黑痣。”

又笑:“也算是因禍得福吧,若非如此,這輩子我也不能將她釘在恥辱柱上,一生一世都脫不開的羞辱和罵名。”

裴獗好似想通什么似的,點點頭。

“原來如此。”

馮蘊:“你也想起來了?不知那日與她春風幾度?才作出那一身痕跡……”

裴獗抿唇,“我說不是我,你不信。她說是我,你就信了。”

男女之間的事情,是最難解釋也最難拿出實證來的。

何況還是上輩子的事情。

裴獗就算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

于是,他說回另一樁事——為何要將她遣出中京。

“你寫給蕭呈那封信,我以前便看過。”

馮蘊知道他說的是那天徐永呈到端太后跟前,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要為她治一個謀逆大罪的信。

她道:“是我寫的。”

裴獗冷笑,“你日夜盼郎,我成全你。倒成了我的不是?”

馮蘊啞口無言。

即使沒有那封信,她后來在安渡大將軍府,因韓阿婆和闔府仆從慘死大獄,當時也恨透了裴獗,沒有一天不想回到臺城。

在那個期間,她也給蕭呈寫過不少信……

后來,全被大滿交給了裴獗。

馮蘊闔了闔眼。

“是,你有道理那么對我。是我活該。活該在你身邊,一輩子做個身不由己的賤妾,任由旁人羞辱、打罵,也不得心生妄想,不可三心二意……”

裴獗細一尋思,深黑的眼眸極是溫柔地盯住她。

“如此說來,當年蘊娘并不想離開中京,離開我?”

馮蘊瞥眼:“別自以為是,我只是不喜歡被人拋棄。”

已經被父親拋棄過一次。

她對此,有著難以抹滅的陰影……

但當真對他就沒有別的心思嗎?

以前的馮蘊或許不會承認,可眼下,坐在這百花綻放的春日園林里,她很難再對自己說謊。

停頓片刻,她直視裴獗。

“上輩子的裴將軍,但凡肯多給我一張笑臉,一句溫存,我也做不出那些事。”

聲音落下,她清楚地察覺到,周遭的氣氛涼了下來。

一個是看了私信,確信身邊的侍妾一心一意愛慕蕭呈的男子。

一個是身陷囹圄,恐懼不安,溺水般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的女子……

在上輩子那樣的境況里,無論是裴獗,還是馮蘊,其實都很難去說清,到底該如何應對才是最妥帖的辦法。也不知,到底誰錯誰對,又或是他們都錯了……

畢竟上輩子的他們,沒有重生,也沒有經歷過情愛,都是初次為人……

“是我不好。”

裴獗盯著馮蘊艷麗的臉上那一抹化不開的幽怨,慢慢將手從桌面伸過去,握住她的。

然后勾唇,朝她露出一個笑容。

雙眼寧靜,如同枯了千年萬年的古井,這個笑,便顯得珍貴而荒涼。

“是我辜負了你。”

裴獗沒有提在他慘遭馮蘊背叛,被齊軍圍堵在石觀碼頭,看著那些跟隨自己多年的兄弟一個個慘死刀下是如何的肝腸寸斷……

也沒說,被溫行溯一箭穿心,再眼睜睜看著樓船離去,想著自己的女人依偎在蕭呈的懷里,是如何的痛徹心扉……

更沒有提,他在中京養傷時奄奄一息,聽到一個接一個與她有關的消息,聽到她大婚,如愿嫁了蕭郎,又替蕭郎接連誕下皇子,是如何的恨之入骨。

是的。

裴獗曾經恨透了馮蘊。

恨不得親手掐死她——

重生歸來,他滿帶恨意,有一千個一萬個理由,找她討回公道,血債血償,彌補上輩子那些虧欠,為戰死的兄弟報仇雪恨……

也有一千種一萬種辦法,可以將她徹底踩在腳下,淪為他府中禁孌,生生世世都翻不了身。

但他沒有那么做。

甚至不知道為什么沒有那么做。

“蘊娘,對不起。”

馮蘊喉頭一哽。

手想收,又停下,任由他握住。

很淡很平靜地回復他。

“我被父親送入北雍軍營時,對你的懼怕,多過仇恨。我被你送回安渡郡時,對你的怨恨多過懼怕。我年少時,愛慕蕭呈。后來,也心悅過將軍。”

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坦坦蕩蕩地告訴裴獗,這個連以前的自己都不愿意直面的真相——

是的,她喜歡過裴獗。

在那些暗夜溫存的激情里,也在那些細水長流的生活點滴中……

三年多的陪伴,遙遠得好似夢境,卻又恍然如昨。

兩個人一動不動地望著對方。

衣袂在春風里,溫柔飄蕩。

馮蘊道:“我以為,你送我離開,是你膩了,不再要我。”

裴獗道:“我以為,你想離開我,回到你的蕭郎身邊。”

馮蘊問:“要是我沒有聯絡胡楚韓三位將軍,沒有跟齊國合謀,你會來安渡接我嗎?”

裴獗喉結微微一滾,“會。”

馮蘊又問:“會在何時?我需要等多久?”

裴獗黑眸里灰蒙蒙的一片。

他沉默了許久,才啞聲道:“我也不知。是蕭呈,比我快。”

馮蘊哼笑,眼簾微微一垂。

不想提蕭呈,尤其在裴獗的面前,在這樣的一個春天。

“不說他了,我怕臟了春光。”

裴獗徐徐勾唇,聲音異常地溫柔。

“這么說來,你是對的。”

“什么?”

“我起初對你生疑,是發現你對蕭呈的改變……”

一開始入營,她便自薦為謀士,要替北雍軍做事。

裴獗怎么可能相信她的真誠?

他深信馮蘊是裝的。

只是這輩子的她,變得比上輩子更聰明。

假裝取悅他,假裝對蕭呈怨恨,假裝跟他身邊的人打成一片……

他以為,無非為利而已。

但在并州,當她拿著大喇叭對蕭呈恣意辱罵,并真的愿意穿上嫁衣跟他拜堂……

他就算有再多的疑惑,都不得不信,今日的馮蘊,不是往昔。

只是,她會不會跟他一樣是重生歸來的人,裴獗不敢信,也不敢去窺探。

前世的他們糾葛太多,怨恨太多,也有太多不堪……

若她只認識今生的裴獗,于他便是最大的福報。

他不問不深究,一直到她說出麻姑酒。

裴獗才不得不面對,是上輩子的馮蘊回來了。

那個懦弱的,一心一意愛慕著蕭呈,在他背后捅刀,致使北雍軍慘敗,趁他身受重傷,命懸一線的時候,轉頭嫁給蕭呈的惡婦……

她真的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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