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年紀事

第三十四章 女子

衛風被衛雍盯得背脊發涼,他偏頭看了眼站在身側的何沖,何沖卻將頭埋的極低。無奈,衛風硬著頭皮邁步上前,抱拳道:“屬下見過將軍。”

“嗯。”衛雍淡淡的應了一聲,狹長的鳳目眼角微揚,就這么直直的盯著衛風。

衛風更覺惶恐,忙將頭垂的更低,稟道:“屬下已將伯爺與大小姐的棺木完好的交到了蘇家人手中。”

“嗯。”衛雍仍是淺淺的應了,眼神卻從他身上移到那營帳之上。衛風暗暗的松了口氣,卻不敢擅自起身,只得繼續躬身垂首等著。

半晌,衛雍終于收回目光,輕嘆一聲:“回吧。”便轉身離去。

衛風緩緩直起身子,望向衛雍離去的方向。

銀月如勾,暗淡的月光灑在地面上,顯出淺淺灰敗的顏色。衛雍獨自一人緩步走在城中的街道上,此時已近亥初,所以街道之上已沒有多少行人。

街邊有一賣面的小攤,攤主是個五十歲上下的老漢,因時間已晚,正在手忙腳亂的收拾著擺在街邊的桌椅板凳。

衛雍隨意撿了個位置坐了下來,向那老漢招呼到:“老丈,來碗面。”

那老漢原本見天色太晚,回過頭剛想招呼一句收攤了,便見桌邊坐著的那人,眉眼深邃,面如刀刻,薄唇緊抿,身著一件繡五彩云紋靛藍色貼里,外罩一件灰色披風,腰間掛著一柄長劍,竟似是軍中的將領。

那老漢忙收了臉上不耐的神色,搓著手湊了過來,笑呵呵的說道:“這位軍爺,不是小老兒駁您的面子,只是這時候不早了,小老兒若是再不收攤,怕是就要宵禁了。”

衛雍這才看了看四周,方覺時候已晚,遂緩緩起身,向那老漢笑道:“是在下沒注意到時辰,讓老丈為難了。”

那老漢有些受寵若驚地慌忙擺手,嘴里的話也磕巴的說不完整了:“將軍,將軍這是哪里的話,這時候尚來得及,不然,不然小老兒給您煮一碗吧。”

“那便有勞老丈了。”衛雍說著微微拱手,坐了下來。

那老漢更是不知所措了,嘴里叨叨著:“將軍太客氣了。”踉蹌著走回那尚未封火的爐子邊,將鍋中重新注滿了湯。

衛雍靜坐在桌旁,他并不是覺得饑餓,只是覺得自己腹中,胃中,心中,皆是空空如也,需要要用些什么來填滿。

不多時,那鍋中便飄出了陣陣香氣,那老漢雙手捧了一碗面,恭敬的擺在了衛雍的面前,退了下去。

衛雍看著面前的碗,潔白的面,清亮的湯,幾粒細碎的蔥,如此簡單,卻又讓人感覺十分美好。

舉箸,挑起,進食。

面的味道實際上只是一般,不過在這寒冬的夜里,這碗熱氣騰騰的面,卻又顯得如此可貴。

衛雍回到營帳的時候,各個伍負責值守的人已然就位了,而親兵衛今夜負責值守的人恰是秦媛。

秦媛站于衛雍的營帳外,看到他緩緩邁步回來,忙躬身行禮:“將軍。”

衛雍只是略略點一點頭,便想要越過他進帳,忽的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停步在秦媛身側,問道:“你是秦淵?”

“正是。”秦媛垂首回道,便聽身前那人繼續問道:“你那鞭,哪里來的?”

秦媛心下一驚,面上卻不顯,故作鎮定的回道:“回稟將軍,此鞭乃是逐海所贈。”

衛雍望著眼前這個少年,他的頭低低的垂下,竟是露出一段脖頸來。那頸子纖細雪白,混不像軍中的人,倒像是嬌養在內宅的閨秀。

衛雍心下一動,不動聲色的問道:“你可知那鞭的來歷。”

“屬下知曉。”秦媛仍舊垂著頭,聲音也壓的更低,“逐海已將此鞭的來歷全部告知了屬下。”

“既是如此,你還敢用?”衛雍聲音低沉,讓人聽不出情緒。

“屬下自是敢用。”秦媛雖是垂著頭,卻字字鏗鏘的回道:“此鞭雖是將軍手作,可是不管是誰所做,兵器的存在便是為了上陣殺敵。若是因為此為將軍所制,屬下便無權使用,豈不是違了將軍制它的本意。”

“且屬下為將軍的兵,使用將軍的兵器本就是應當,又有何不敢。”

衛雍聽了他的話,薄唇輕輕的揚了揚,笑道:“你且抬起頭來。”

秦媛聞言,心中略感不安,卻又一時想不到什么應對的方法,只得緩緩抬起頭來。

衛雍仔細端詳著面前的人,面前的少年眉眼清秀,皮膚白皙,櫻唇紅潤,哪里有半分軍中之人的模樣。

衛雍眼神緩緩下移,但見少年穿著軍中統一發放的粗布短褐,外面罩著一件粗布的棉襖,顯得他整個人更加纖細。衛雍的眼神最終定在了他的脖頸之上。

秦媛自是注意到了他的眼神,頓覺背后冷汗涔涔。她自來到止戈身邊,就一直惴惴不安,止戈一向心思縝密,自己的身份是遲早會被他發現的。只是,現在,著實太早了。

衛雍淡淡的收回眼神,卻不發一語,只望著眼前這少年,或者,應該說是少女。

秦媛下意識的伸手攥緊衣襟,心一橫,便單膝跪了下去。

衛雍見到她的動作,微微挑眉,果然是個心思通透的人。語氣中卻帶著些冷意的問道:“秦小旗這是作甚?”

秦媛聞言心下一冷,他如此稱呼自己是何用意,面上卻仍不動聲色的說道:“將軍恕罪。”

“哦?秦小旗何罪之有?”

秦媛聞言心中不由升起一團怒火,她從不知曉止戈原還有如此裝腔作勢的一面。只是現下形勢不由人,秦媛也只好按耐住性子,低聲道:“屬下有事欺瞞將軍,還請將軍恕罪。”

“原來秦小旗也知道自己如此行為乃是有罪。”衛雍冷笑一聲,也不再繞彎子,直言道:“以女子之身潛入軍中,你究竟有何目的?”

“將軍息怒,還請聽屬下一言。”秦媛心道果然被他識破了,反而放松了下來,緩緩說道:“小女乃秦百生長女,秦媛。”

“除夕之戰,家父戰死,軍中令家中次丁補襲軍職。無奈長兄身患重疾,臥床不起已有數載,又怎能至軍中。家母自得了消息便夜夜垂淚,為人子女者,本就該為父母分憂,所以小女只能出此下策,替兄長補替軍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