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

第三十三章制鼓

“如此,長安侯府被定下謀逆之罪,其二子夫人被破腹取子,大公子被當場梟首,三小姐和安樂郡主被亂刀砍死,侯夫人亦是被賜了毒酒。”女子聲音卻沒有任何波瀾:“俱是死人,無人翻供,這罪名不認也得認。”

“長安侯呢?”

桂嬤嬤冷汗淋漓,一連串的事情劈頭蓋臉砸在她身上:“老奴未曾親眼得見,只是聽聞長安侯死在了先帝廟宇銅雀臺上,是被凌遲處死的。”

“對外便是宣稱賜了毒酒,其夫人和二公子都被廷尉府大人帶走了,再具體老奴就不得而知了。”

既然已經說了這么多的秘密,桂嬤嬤也麻木了。

天下已定,還能有什么緣由呢,多是因為功高蓋主罷了。

長安候定了天下,卻連一條狗都不如。

當初的侯門府邸,卻未有人收斂其余人尸骸,經年后成了骯臟的養豬場所。

“你既扔了林詩阮的孩子,她的尸身如何處置的?”女子聲音再度響起。

桂嬤嬤腦袋混沌:“大公子和三小姐及安樂郡主的尸體也被廷尉府帶走了,剩余二夫人的尸身,因著婦人死子,實在晦氣便扔在那兒不管。”

“但......”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恐懼的事情,呼吸都變得很艱難:“二夫人的尸身舒老夫人要走了,當時娘娘還嫌惡心為什么要將一個爛了肚子的死婦人帶進舒府。”

“舒老夫人要一具尸體做什么?”

桂嬤嬤似乎又聽見了姜二夫人被破腹時凄厲的慘叫,她的聲音破破爛爛回響在松林中:“制鼓!是為了制鼓!”

姜藏月指尖猛然掐進掌心。

“何為制鼓。”

桂嬤嬤臉上神情更加驚懼了。

舒府自帶回了姜二夫人的尸身后用地窖里的冰存著,此后便常有一黑衣男子出入,像是老夫人的舊識。

又過了幾日,姜二夫人的肚子也被縫上了。

那時她服侍著娘娘在府上小住,一日間瞧見了好多人進了冰窖里,想來姜二夫人尸身放了這么久也無用,該是扔了才對。

可自那之后,并未見到舒府扔東西出去......

“繼續。”女子聲音也低啞了幾分。

“娘娘也曾問過老夫人那尸體怎么處置的,老夫人只敷衍說扔了。”桂嬤嬤咬著牙繼續說:“再后來舒府祠堂里便多了一面花紋艷麗的雙面皮鼓供奉,如今也還在。”

“再之后老夫人拉著娘娘跪拜皮鼓,沒多久之后舒妃娘娘有了身孕,若非遭了越貴嬪的陷害,那孩子是能保住的。”桂嬤嬤喃喃道。

說到這兒,言下未盡之意已然清晰。

剝其皮,破其腹,扔其子。

法師敲鼓,口中慈悲,求得府中子嗣興旺。

經年風雪似乎很慢很慢覆蓋在了她身上。

桂嬤嬤渾身顫抖起來,想起那血肉模糊的肉團就是一陣惡心,那么多的血生生沁進了冰層,染上了妖冶的紅。

那本該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就算死也應當有個全尸。

桂嬤嬤失聲哽咽起來,跪在地上如一只蜷縮的刺猬:“姑娘,老奴該說的都說了,當年之事皇后娘娘本身就是清楚的,卻沒有阻攔。”

“那豈非皇后娘娘就是默許的,如此為何要全怪罪在娘娘身上?老奴孫兒還年幼,還望姑娘大人有大量。”

腹中翻江倒海的痛意讓桂嬤嬤一陣陣的想要干嘔,但她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

忽一陣風起,像刺骨的冰雪揉進骨子里。

青衣女子目光落在她身上:“桂嬤嬤如此模樣,不知情的人瞧見了還以為皇后娘娘要作踐誰。”

桂嬤嬤心知雪儀姑娘的意思并不是在關心她,而是在告訴她皇后娘娘是個端莊嫻雅之人。

她額角沁汗,也不敢擦拭,只緩緩從地上站起來彎著腰,說:“是,老奴明白,皇后娘娘自然是關心舒妃娘娘的,只是舒妃娘娘近日脾氣不好罷了。”

“桂嬤嬤的孫兒眼下正在別院做客。”女子語氣很淡:“花骨脆餅舒妃娘娘既然喜歡吃,桂嬤嬤可要多做些才好,過個幾日便是舒妃娘娘封貴妃的日子。”

“后宮既是皇后娘娘在管,要是起了什么事,那也是作繭自縛。咱們都是宮宇的奴婢,要是事情辦不好了,留著也是無用,知道桂嬤嬤有難處,可生了抱怨卻是不好。”

桂嬤嬤連忙拜伏,道:“雪儀姑娘所言,老奴自然是省得的,只是老奴的孫兒何時才能回來?”

青衣女子輕笑:“桂嬤嬤的孫兒得皇后娘娘的眼在別院做客,你這般心急可是認為皇后娘娘會苛責一個幼子?”

“雪儀姑娘......”

“桂嬤嬤怕是忘了舒妃娘娘當年做下那般之事,當年不計較的事情并不代表如今不計較,事情若捅了出去,便是桂嬤嬤一家都死有余辜罷了,也可能,”她勾唇:“桂嬤嬤死了,舒妃娘娘有圣上擔保,只是降降位份這等小事,桂嬤嬤確定舒妃娘娘不會將你推出去,說是都為你所慫恿?”

桂嬤嬤眼眶見紅,她微微抖著身。

是了,最后的下場真不會如越貴嬪身邊那婢女一般被推出去頂了罪?

她的孫兒還攥在皇后手上,她又能怎么做呢?便是不提當年之事,這些年因著舒妃娘娘手上也沾染了不少血腥,越貴嬪的孩子后來也是因為舒妃而沒了這才結成了死敵。

這些事若全部捅出來......

桂嬤嬤猶如兜頭一盆冷水,瞬間渾身冰涼。

女子聲音越發淺了:“桂嬤嬤聽了皇后娘娘的話,已經給舒妃娘娘嘗了好些日子的花骨脆餅,若是皇后娘娘直言是你投靠越貴嬪有意謀害舒妃肚子里的骨肉,你猜舒妃娘娘聲嘶力竭又失了神志,會不會直接殺了你?”

“背主且告密,這樣的人會有什么樣的下場?”

“舒妃娘娘向來對于背主的人又是如何處置的?”

“我猜,桂嬤嬤對于這些事是熟悉的。”

桂嬤嬤緊閉眼,冷汗一度浸濕了衣裳。

娘娘這條路,終于是要到頭了。

天空陰沉,叢竹如刃。

“雪儀姑娘,皇后娘娘可還有什么吩咐?”桂嬤嬤徹底妥協了,風呼嘯往領子里擠,透心涼。

青衣女子漸漸消失在松林,唯有清冷的嗓音順著風聲而來。

“花骨脆餅是桂嬤嬤的手藝,可別丟了。”

“舒妃娘娘向來是愛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