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

第六十五章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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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巧在暴風雨即將落下之時,姜藏月跟滿初回了安樂殿。

滿初還在感嘆:“幸好是走得快,這夏日的雨總是一趟趟的,躲都躲不及。”

一邊跟著檐下走一邊收傘,待走近了才發覺安樂殿中不止有她們幾個。

主殿前多了四五個低眉順眼的宮婢,似是簇擁著什么人,忙著打扇,忙著上果脯點心,更是忙著噓寒問暖,生怕照顧得不周到得了那人的厭棄。

到了近前瞧見了人,兩人擱下傘低頭行禮:“奴婢見過五公主。”

聽見姜藏月二人的聲音,庭蕪本來就伺候人到爆炸的頭總算多了幾分精神,更是背過身擠眉弄眼打手勢:“可是為殿下采買回來了?”

兩人懂他的意思,順勢而答:“今日東西有些繁雜,是以回來晚了,殿下恕罪。”

還未再說些什么,就聽得團花軟梨木椅上一個稍顯稚嫩歡喜的聲音:“起來吧,殿下宅心仁厚,自是不怪罪你們的。”

兩人稱是起身候在一旁。

眼下坐在主殿側首的是約莫十四的嬌俏少女,少女眉眼靈動婉約,身上披著純白繡披帛,上頭繡著云霧飛紋,下罩月白淺色百褶羅衫裙,正抬眼好奇打量著她。

紀宴霄神情溫潤:“勞五公主見笑了,這是安樂殿的管事女使。”

姜藏月再度行禮:“奴婢姜月見過五公主。”紀玉儀隨便擺擺手。

她目光反而落在紀宴霄身上,這才多了幾分女兒家的儀態羞澀,聲音小了些:“紀殿下眼下落了大雨本公主著實回不去,今日可能在這里待上一晚?”

姜藏月看了一眼紀宴霄,后垂眸。

“紀殿下,本公主自是知道這樣于禮不合,可若是本公主就這樣頂著大雨回去,回頭濕了衣衫讓旁人瞧去且才是更為失儀,傳出去也毀了名聲。”她有些著急解釋。

滿初算是明白了,感情這五公主也是看上殿下的這張臉才不肯走,生得那般禍國殃民。

“五公主不若早些回,柔妃娘娘會擔心。”他看著對面之人,和煦的笑意仍在,聽上去極其溫柔,可語氣又像是不容置疑。

紀玉儀有些委屈看向他。

“五公主若是怕打濕了衣衫,可派遣婢女回去與柔妃娘娘告知一聲,遣了轎子來接您。”紀宴霄眉眼柔和,眼睫襯著天色閃著細碎的光,唇角笑意不變。

“安樂殿并沒有多余的屋子,夜間蛇蟲鼠蟻亦會上了榻,若是咬著何處,恐怕太醫院太醫都是趕不及的。”

紀宴霄笑吟吟,似乎沒有別的意思,對誰都是一樣的態度,溫柔卻也疏離。

紀玉儀最終不情不愿的走了。

庭蕪默默豎起大拇指。

姜藏月跟紀宴霄頷首:“殿下,五公主是柔妃的人,現下不宜樹敵太多。”

紀宴霄不緊不慢地抿出一個笑容,溫聲道:“師父的意思是將她留下來?”

“并非,但不宜得罪。”

“如此,我自也不會做出這樣的蠢事。”紀宴霄唇畔含笑,側臉上映著搖晃的燭光,顯出幾分溫柔。

姜藏月沒再多說進了屋。

因著下雨潮濕之故,檐下燈籠間偶有一些飛蚊纏繞,似不知疲倦次次撞擊燈罩,密密擠擠上下攀爬。

外間滿初干脆在燈籠下放了一盆水,又撒了些藥這才好些。

姜藏月纖細指尖在桌案上一下一下輕敲。

貧民窟,約莫七八歲小姑娘,并非原配,也未見到衛應。

也非一無所獲。

衛應當年是去廷尉府要什么人,這實在讓人想要抽絲剝繭。

正六品昭武校尉文武全才,處事公正,若因背叛長安侯得了高升,為何會在廷尉府被打斷腿?

姜藏月并不認為一個有名有級的校尉一夕之間就被廢除。

她心里將衛應和廷尉府聯系在一起。

如此,衛應和廷尉府之間會是什么樣的聯系。

若按照滿初查出的消息,衛應是在長安候府出事兩月之后才鬧上了廷尉府,這才被打斷了腿。

那么這個因,會不會與長安候府有關。

假設是與長安候府有關,可是廷尉府許諾了衛應什么又沒做到,衛應這才找上了門,打算魚死網破不顧一切。

但廷尉府的安永豐不是個好相與的,胳膊自然擰不過大腿。

衛應是討要什么人不成,在廷尉府門前被人打斷了腿。以致后來自己的宅子和官職都沒有保住。

沒有宅子,沒有官職,甚至先頭夫人和孩子都撒手人寰。

更或者衛應以為出賣長安侯就能換取自己的榮華富貴,誰知廷尉府翻臉不認人,更打算殺人滅口。

衛應不得已退出羽林衛隱姓埋名。

姜藏月淡冷的眉眼更顯鋒利,敲擊的動作也漫不經心停了下來。

衛應背叛長安侯將龍袍放在侯府之中,而廷尉府當年帶著紀鴻羽就搜上了門。

那么如今,衛應潛入廷尉府是想要知道什么?

當年那人沒有討要到,是什么樣的人讓他這么多年都念念不忘,甚至冒死潛入?

衛應也不至于是個沒有頭腦的白癡。

他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人,這個人值得他丟了一切,斷了腿,落到如今這種地步還不放棄,甚至任由妻女住在破爛的貧民窟。

這個人

有沒有可能當年衛應的夫人沒有死。

而且貧民窟那女孩兒是因常年營養不良導致的瘦弱,實際并非七八歲?

如此一個小小的昭武校尉不要命的行為尚能說通幾分,是為了先夫人。

姜藏月眸光一瞬幽深。

是了。

衛應此人除了能文善武之外,美名在外昭武校尉極其愛他的夫人,安永豐卻在他夫人剛生產之后,帶走了她。

一個剛生產的婦人

若是安永豐以此來要挾衛應永遠不得說出長安候府的真相,他也只能照做,他還希冀著安永豐能將他夫人還給他。

如今都過去了十二年,衛應想要帶走的人真的還活著么。

桌案上燈芯爆了一下,更亮堂了些。

姜藏月思索著一些查來的信件,安永豐在汴京已經快占據了朝堂過半,朝中多少文武官都跟安永豐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甚至到了紀鴻羽都不能完全拔除的地步。

紀鴻羽如今是明知可為卻為不了。

他才是那個恨極了一手遮天功高蓋主的朝臣之人,只不過安永豐這個人他除不了。

如今六部之中皆有安永豐的人,且國庫空虛。盛夏若是有了旱災,百姓顆粒無收,底下層層克扣官官相護,這些事他都要仰仗安永豐去處理,他的人甚至都滲透不進去。

便如牽一發而動全身。

安永豐是佞臣。

忽一陣風吹滅了桌案燭火,滿初瞧見進屋順勢點上。

姜藏月拿了東西將燈芯挑得更亮一些,暖黃色的燭火映襯著少女容顏,難得多了幾分溫暖。

滿初拿出一些書信交給她,這才道:“五公主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說的自然是柔妃膝下的紀玉儀。

姜藏月看過書信后,將書信放在燭火之上點燃才道:“是狐貍總會露出尾巴。”

滿初道:“紀玉儀在十一位公主之間算是最得紀鴻羽寵愛的,柔妃宮中因著有紀玉儀也沒怎么受冷落,說是這位小公主出生的時候百鳥啼鳴,是吉事。”

“百鳥啼鳴?”

“我覺得子虛烏有。”滿初坐近了些:“眼下之人總是因為一些天象之說將吉兇禍福寄托在一人身上,實在荒謬。若是要做到百鳥啼鳴,我也可以,苗疆巫蠱之術中,這不過是最簡單的一種。”

滿初抬眸:“或者,當初殿下腿上的篾片骨就與柔妃有關呢?”

姜藏月眸子微動:“然后?”

“那么就有兩種可能了。”滿初分析,指尖也無意識的輕敲:“一種是柔妃本身就是出自苗疆,會巫蠱之術,第二種則是她身邊有苗疆之人助她成事。”

姜藏月只道:“若是如此,為何要給紀宴霄下篾片之毒?按理說以他當時的情況,自是與柔妃沒有任何關系。”

“這就不得而知了。”滿初嘆氣,倒了茶往嘴里喂:“或許只是單純的看不慣呢?反正這汴京可沒有比宮中更污穢的地方了。”

見姜藏月思忖,滿初又道:“若是宮中真有擅巫蠱之術的人,師父可是要萬分小心,苗疆巫蠱千種萬種演化而來,甚至有些蠱便是蠱主自己都沒有解藥的。”

可見其多狠辣。

姜藏月點頭:“自會小心。”

姜藏月二人思忖巫蠱之術時,紀玉儀也才回了宮中不久,雨沾衣襟。

紀玉儀氣不過,一時將桌案上的杯盞都砸在了地上,碎成一片。

宮婢秋嬋雖是害怕,還是拿起帕子替她絞干濕發,才安慰道:“公主,您何必發這么大的火,那質子本身就是寄人籬下,如何敢高攀了公主?”

紀玉儀聽這話越發氣不打一處來:“本公主屈尊去了安樂殿,他倒好,分明是在攆本公主,將本公主的面子往哪兒擱!”

“先前聽四姐姐說紀質子長得很是好看,脾氣也很好,本公主這才想著去瞧瞧,誰知道會成了這樣!可有一點四姐姐說的沒錯,他當真是生得極好的,本公主想讓他對我不同些。”

“此事你不許告訴我母妃,今日本公主去安樂殿的事情若是傳了出去,本公主叫人將你們都打殺了。”

底下人連忙跪了一地,聲稱不敢。

話落,紀玉儀到底有些紅了眼圈兒。

還沒人敢這樣對待她呢。

可那質子真的是長在她心尖上了,她在宮中這么些年沒見過比他還要好看的人,就連攆人都是帶著溫柔的笑。

她很喜歡紀宴霄。

聽說紀宴霄現如今已經坐上了吏部主事的位置,也就是說父皇并不在意當年武安國破之事,也允了他進入朝堂。

他這個人脾性好,對人溫柔,瞧著也不像二哥的紈绔,三哥的惹人厭,是不是她也能有機會。宮中不止她一個公主,就是和親也不會先落在她頭上。

就算母妃不喜歡如今的紀宴霄,那她等上兩年,他有真才實干,必不會只在主事這個位置一直不動,待將來有了更高的官職,她便央求母妃許給她做駙馬。

所以今日她帶著秋嬋去了安樂殿,想著借大雨走不了也能多了解幾分。而她也能順理成章與他說說話,探聽喜好之類。

誰曾想就算下著瓢潑大雨,安樂殿也未曾留她,只得淌著雨水回宮殿。

這與她想的紅袖添香著實遠了些。

這般生得動人的紀宴霄,怎么瞧都不似喜歡她的模樣。

秋嬋只能安撫道:“公主,俗話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便是任憑誰也不能靠著一面就互生了情愫,時間還長著呢。”

“雖然紀殿下不曾對公主一面有情,可他也從未對旁人動過心對不對?只要沒有意中人,將來的事兒誰說得準呢?”秋嬋笑語盈盈。

“倒是本公主糊涂了,現下不喜歡不代表不能日久生情,那父皇不喜歡這么多女人,還不是一個接一個封了妃嬪,十天半月就有了新歡。”

“不過有句話奴婢不知當說不當說,恐惹了公主厭煩。”秋嬋看了她一眼。

紀玉儀懶得聽這些彎彎繞繞:“恕你無罪,說。”

“安樂殿曾經得大皇子兩次賜了女人,可先前一個無緣無故病死了,后頭一個不知怎么又被沈大人于宮道之上遇見,帶走入了府,如此說來安樂殿中一個女人都沒留下。”

“這不是好事?”紀玉儀不解:“你究竟想說什么?”

“奴婢想說,安樂殿旁人留不住,為何從前華陽宮出來的女使姜月一直待在安樂殿不曾離開,并且還管著安樂殿大大小小的雜務?”

殿外雨水擊打著碧瓦,淅淅瀝瀝。

紀玉儀掌心一寸寸握緊,片刻才道:“若是他只見這婢子得力呢?本公主難不成還趕不上一個宮婢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