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子之潛龍勿用

第九十二章 托遺響于悲風

當詹姆舅舅風風火火地走進院子里時,嬋羽正趴在席子上,翹著兩只腳,一邊吃裝在水晶琉璃盞里的紫葡萄,一邊和杜栩先生下六博棋。今夜她手氣極好,連擲幾把骰子都是六點,很快己方的五枚散子就兵臨杜栩先生的城下,只差梟首登堂入室了。

突然,嬋羽驚覺自己被一股力量一把從席子上撈起來,一件還帶有暖意的披風將自己兜頭裹起來,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就被詹姆舅舅夾在腋下。

“放我下來,告訴我母后,我是不會去夜宴的!”嬋羽憑空蹬著腿兒,然而鐵腕的詹姆舅舅不為所動。

詹姆舅舅的語氣一向冷冰冰地不容拒絕:“瑚璉,趕緊去收拾一下,給公主和你自己帶兩件厚衣服,咱們馬上走。”

瑚璉馬上應聲跑入寢殿。

“走?去哪兒?”嬋羽頭重腳輕地艱難問道。

杜栩先生也站起來,語調雖然不高,但是透著隱隱的威嚴:“詹姆斯,你先把孩子放下,到底出什么事了?”

詹姆舅舅放下一直蹬腿抗拒的嬋羽,蹲下替她穿好鞋:“夜宴上突然爆發瘟疫,陛下下令轉移到甘泉宮去,命我來接嬋羽。”

詹姆斯·溫納特的話讓嬋羽和杜栩都一驚。

杜栩先生迅速恢復鎮定和理智:“太子的人選定下來了嗎?皇后呢?”

“事發突然,還來不及宣布儲君的結果,陛下已經帶著公子凈先一步動身了,”詹姆舅舅摸了摸嬋羽的頭發,“咱們得趕緊走,這里太危險了。”

說話間,瑚璉已經收拾好一個小包裹,跑出來,詹姆舅舅一聲口哨,兩匹高頭駿馬便小跑進院子里,一匹栗色、一匹黑色,鬃毛油亮,馬蹄在青石板地上踏得嘚嘚有聲,想要立刻奔跑的樣子。詹姆舅舅先后把嬋羽和瑚璉抱上馬,又從懷里拿出絲質的面巾教她們蒙好。

杜栩先生上前兩步,一把薅住詹姆舅舅的大袖,攔住了正要上馬的他,一字一頓地問道:“公子澈在哪里?”

詹姆斯·溫納特轉過身去面向杜栩,兩人卻一時無話。

“我的學生現在人在哪里?”杜栩先生又問了一遍,嬋羽從他的表情和語氣里聽出了隱含的怒氣。

“還在威陽殿前的廣場上,如果你要去的話,”詹姆舅舅把栗色馬的韁繩交到杜栩先生的手里,“記得一定要快。”

詹姆舅舅翻身上馬,嬋羽坐在他的身前,而瑚璉在他的身后,駿馬帶著三人繞著杜栩先生周圍跑了兩圈。

“溫納特,”杜栩先生叫住詹姆舅舅,“所以,一切就是這樣了嗎?”

詹姆舅舅沉默著,嬋羽的后背貼著他的胸膛,能夠感受到他強而有力的心跳,但是他什么都沒有說,只是望著杜栩先生沉默。

杜栩先生也翻身上馬,姿勢瀟灑利落,嬋羽還記得他策馬在滄池邊追趕賭氣的自己時候的樣子,那時候他是那樣意氣風發,不知何時憂色就染進了他的雙眼,此時此刻尤甚。

風燈的光映襯得他清雋的面容忽明忽暗,他回望向詹姆舅舅的方向說:“雖然有一點令人難過,可是并不只有難過。再怎么說,能和你共同度過這一整個夏天,對我來說是很值得回憶的事情。詹姆,遇到你是人生的一大收獲,我不道別,也不和你約定,我想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注1

說罷,他向著詹姆舅舅的方向伸出右手:“為了那些我們共同度過的好時光。”

詹姆舅舅的心跳的更快了,嬋羽疑惑地回頭看看他,但他的表情卻什么都看不出來。

詹姆斯·溫納特伸出右手回握向杜栩:“保重。”

兩只手迅速地分開,兩匹馬分別掉頭跑向相反的方向。

夜風在耳邊呼嘯,吹得嬋羽臉頰生疼。

她心底里隱隱感覺到發生了很不好的事情,但是騎在跑的飛快的馬上,詹姆舅舅不說,嬋羽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問。

有水滴落在嬋羽的后頸上,夜空晴朗,月色皎潔,繁星閃耀,并不像是有雨的樣子。可是那水滴還是大顆大顆地落在嬋羽的脖頸間。

雖然有星光,但是夜太黑,實在看不到鷹是不是跟上了,嬋羽默默地摸出胸前一直掛著的、杜栩先生送她作為生辰禮物的鷹哨,放到唇邊吹響,悠長嘹亮的哨音遠遠地傳出,很快就傳來了黑鷹的嘯聲回應。

嬋羽覺得空落落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至少她不是一個人。

甘泉宮嬋羽每年都來,但是在夜里還是第一次。遠遠就看見一個人影站在“甘泉宮”的牌匾下垂手侍立,想也不用想,一定是父皇身邊的中常侍坤倫。

嬋羽被詹姆舅舅抱下馬,她看了看臺階上手舉火炬,站的端肅筆直的御林禁衛,又看了看詹姆舅舅。

詹姆舅舅蹲下,替嬋羽重新系緊披風,秋夜山風吹來,披風的下擺被吹得鼓起擺蕩,詹姆舅舅也耐心地替嬋羽掖好。

“母后呢?”嬋羽問。

“陛下會告訴你的。”

注1:杜栩的這段臺詞出自我個人非常喜歡的《東京愛情故事》,是女主角赤名莉香向男主角永尾完治告別時說的一段話,此處略做了修改。雖然感到很慚愧,但還是拿過來用了,因為在所有告別的話里,這一段最是令我難以忘懷。麗香和完治對待愛情有屬于自己的理解,誰都不能說誰做錯了。同理詹姆和杜栩也一樣,愛是沒有錯的,但他們各有自己的命運,人生無法向對方的命運妥協,因此這是注定的離別。在茫茫無垠的時間里期待他們的重逢,也許會成為他們心底各自的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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