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媚

第737章 破鏡要怎么重圓

“拜見太子殿下——”

萬眾叩首,回音響徹殿宇。

禮官敲響了樂鐘,伶人奏響了樂曲,笙簫齊鳴,霓裳飛舞。

滿朝文武皆垂首,以最恭敬的姿態,迎接大捷歸來的太子殿下。

趙昔微站著沒動。

不知是鐘聲太清透,還是樂曲太綿長,趙昔微只覺耳朵“嗡嗡嗡”地響,眼前的一切漸漸變得模糊。

也不全模糊。

就比如那個人。

他的輪廓,他的身形,在這短暫的眩暈中,以迅雷之勢浮現在她腦海。

即使閉著眼,她還是能看見他的臉。

他的眉,他的眼,他的似笑非笑,他的漫不經心……

“微姐兒!”身側傳來低斥,“還不快跪下!”

趙昔微沒有搭理,只睜開眼,望向近在咫尺的那個人。

宮燈連綿如雪浪,冠帶飄逸似流光。

他執著酒盞,站在萬萬人中央,雖不言不語,卻盡顯從容。

萬萬人看著他,而他在看著她。

久別重逢,他什么也沒說,只抬起手臂,沖她微微示意。

趙昔微心口頓時一窒。

這眼神,這動作,沒有人比她更明白其中深意。

曾經,他常常這樣張開雙臂,含笑低語:“還不過來?”

那時,不管之前發生了什么,不管她有多么生氣,她都會放下一切,迫不及待撲入他懷里。

如今,在萬萬人之中,他再次沖她做了這個手勢。

可她卻再也不會放下一切,再也不會撲入他懷里。

如果沒有后來的事,他們之間也許還會有新的可能。

她一動不動站在大殿中央,望著幾步開外的他,扯出一絲淡漠的笑。

橫在他們之間的,有朝堂的利益,有上代的恩怨,還有她未出世的孩子。

破鏡還怎么能重圓?

一陣復雜的情緒涌上心頭,說不清是難過,還是苦澀,讓她許久說不出一個字來。

裴才人等不及了,翻著白眼道:“趙昔微,你愣著做什么??該不會以為救兵來了,想……”

話未說完,李玄夜淡淡一眼睨來:“天子御前,不可妄言。”

“你……”

這一眼威懾極強,裴才人半個白眼沒翻完,悻悻冷哼:“誰妄言了?趙昔微大逆不道,難道不該請罪?”

“請罪?”李玄夜搖了搖酒盞,眉頭微挑:“請什么罪?向何人請罪?”

一連反問三句,裴才人哪會不明白他護短的意味。

按她的性子,就是皇帝面前也是想鬧就鬧的,可此時面對太子,她還是不敢過于放肆。

裴才人還沒想好怎么繼續,座下卻有一人疾步轉出:“太子殿下!”

紫衣金冠,面容如玉。

是太子殿下的親舅舅,顧雍。

他衣袖一拂,拱手相拜:“趙昔微著實該向陛下請罪。”

“向陛下請罪?”李玄夜把玩著酒盞,漫不經心地打量著顧雍,忽然笑了一聲,“那么她何罪之有?”

說著話,視線若有似無地轉向趙昔微。

一襲水墨長裙,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小小的臉兒毫無血色,神色冷冷的、懨懨的,像是寒冬清晨的一片冰棱花,美麗、冰冷、脆弱。

李玄夜目光這么一掠,本來不辨喜怒的臉,瞬間就有了幾分冷沉。

太子驟然變臉,臣下不知所以,當下便齊齊低下頭去,假裝去數席上的糕點。

禮官也停下手中的奏樂,簾幕后一片凝氣屏息,生怕這場災難波及自己。

而顧雍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壓力。

他看似寧折不彎,實則遇強則強。

“殿下,趙氏罪有三重,請容微臣一一稟來!”

他不疾不徐道,“刺傷皇子,使晉王重傷昏迷,此為一重罪;內廷喧嘩,使妃嬪蒙受屈辱,此為二重罪;御前失儀,面見儲君而不跪,此為三重罪。”

語氣一頓,聲如金鐘,字字鏗鏘:“殿下!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趙昔微三罪加身,只是罰酒一杯,已是格外開恩!還請殿下秉公行事,切勿顧念私情!”

說完,面無表情退回原位,還不忘掃趙昔微一眼。

倘若只是為了替女兒出氣,他不至于這般步步緊逼。

可他不能容忍太子被兒女私情所累,他要讓太子明白一個道理——得江山者得美人,失江山者失一切。

至于趙昔微,不就是委屈她喝杯酒、道個歉?

比起辭兒所遭受的,她這簡直是輕得不能再輕的了!

然而……

太子殿下顯然連“最輕”的委屈,也不想讓美人兒受一點兒。

他捏著酒盞,視線在顧雍和趙昔微之間來回穿梭,遲遲沒有開口。

裴才人急了:“太子殿下!她差點殺了晉王!那可是陛下的兒子,是你的兄弟啊!”

她提起這事就胸口抽痛,噼里啪啦爆豆子一樣:“如此大逆不道,只是讓她道個歉,她還推三阻四的!太子你說,這口氣我如何能咽得下去?”

幾個老臣撫摸著花白的胡子,搖頭晃腦地開始幫腔。

“天子犯法,亦與庶民同罪,更何況一介廢太子妃乎?”

見皇帝沒有阻止的意思,有些命婦也見風使舵,“傷在兒身,疼在娘心,哪個做娘的不心疼兒子啊!”

“是啊是啊!”

寂靜的殿內熱鬧起來,所有人一迭聲的附和著:“古有負荊請罪,今有杯酒釋嫌,趙娘子還是趕快給才人道歉吧!”

這邊吵吵嚷嚷,可趙昔微卻至始至終沒有回應。

眾人越發有了正義凜然之感,齊齊拱手請命:“臣斗膽,請殿下秉公行事!切勿顧念私情!”

“請殿下秉公行事!”

萬眾高呼,震耳發聵。

所有人都在等一個裁決。

趙昔微垂下眼睫,避開那一道道同仇敵愾的眼神。

不是慌亂,沒有羞怯,只是純粹的不想再多說什么。

她這一路走來,為家族,為父母,為太子……做了太多太多。她不欠任何人,也沒有對不起誰。

她累了……

疲憊地閉上眼睛,任憑四面八方的呼聲洶涌而來,內心是從未有過的堅硬、冷漠。

酒,她是不會喝的。

錯,也是不會認的。

經過這么多事,她明白了一個道理:做人,只要自己心滿意足,哪管別人洪水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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