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妙錦傳

第十一回 僧伽羅慧曇留遺囑 祖師殿道衍窺圣心

第十一回僧伽羅慧曇留遺囑祖師殿道衍窺圣心

第十一回僧伽羅慧曇留遺囑祖師殿道衍窺圣心

日上三竿時,天界寺內正是春光繚繞,到處回響著《地藏經》的梵唱。

此處是一座大殿,朱門寶蓋,瓦映天光。二層的殿額上漆匾高懸,“祖師殿”三個金字赫然入目。而一層的門額上同樣懸掛一匾,匾文乃是:大明僧錄司。

原來,朱元璋一早得知宗泐西行尋得真經而歸,大喜,便下旨在浴佛節前將禮部下轄的善世院改作了僧錄司,掌管天下僧教之事,司署就設于這祖師殿中。

又說該司設職左右善世、左右闡教、左右講經、左右覺義,共八人,受任者皆為時下德高望重,博學大功之輩。

此時,殿門外正有三十六位童僧按縱九橫三之序打坐于蒲團之上,他們個個閉目合掌,面門唱誦。而殿內的法堂兩側,又各有三位高僧率三十六位弟子相對坐定,手把青磬紅魚,以致梵音交響。

仰觀殿內正北墻上,供奉了三尊法像:正中為“禪宗達摩面壁像”;左為“六祖慧能參禪像”;右為“百丈懷海聽法像”。三像前方,供品琳瑯,香燭正旺,且于香案正中,又置了兩副凳面大小的七寶琉璃座。

后日浴佛節,皇宮迎經大典過后,將于此處舉行為期七日的水陸法會。屆時,該寺將云集八方碩德,諸國高僧,講經布道,以普化眾生。

而眼前這般陣容,卻并非是為那法會所設。此前,該寺前任主持覺原慧曇為求取《文殊》、《真空明義》、《莊嚴寶王》三部真經西去數萬里,一直尋到海上僧伽羅國而未果。月余,又因突染急癥圓寂。宗泐此番尋經歸來,已將其佛衣舍利一并迎回,并于今日召集諸僧為其誦經超度。

經誦回轉之間,只見二僧腳穿云襪木屐,身著僧官法衣,各自奉引了一件僧寶現身殿外。待行至殿門處,二人舉步間褪去腳上的木屐,便一左一右入門而來。左為時任僧錄司左覺義的“見心大師”來復,其手捧逝者佛衣;右邊的正是載譽歸來的宗泐,因其德高望重,且如今又是大功卓著,已被朱元璋下旨欽封為僧錄司右善世。此刻,他正手捧一尊裝有慧曇法師舍利的金塔來至堂上。

這二人步至三尊法像前,雙雙將手中奉引之物放于七寶琉璃座上,旋即退于三步外,合掌朝其施了僧禮。

至此,經誦聲畢。

來復轉身對眾僧大贊特贊:“季潭大師此番西行,不僅將回當年玄奘法師中途遺失之經盡數取回,且還于那僧伽羅國迎回了慧曇大師的佛衣舍利。如此漫道之功堪慰我佛如來法旨,更是我佛門弟子修行之表率。”

眾僧皆躬身朝宗泐合掌致敬。

宗泐含笑不語,自顧朝眾僧還禮。

來復則朝佛臺上那佛衣舍利探掌指引道:“今日,召集諸位會集在這祖師殿中,一者是為設法迎慧曇大師回歸‘天界’,二者則是因大師圓寂前曾留一紙遺囑,所言之事須經眾議方可裁奪。”

隨后,二人互施讓禮,并于原地坐定。又聽殿內響起一通茶鼓,便見眾僧后方各有三名小僧端著茶案魚貫而出,待他們于諸位高僧面前放了茶案退去后,又見慧聰與智聰各引了三名小沙彌前來奉茶。慧聰與智聰分侍宗泐與來復左右,其余六人分左右各侍兩側高僧。

待侍者斟上茶湯,座前一位高僧道:“即是慧曇法師遺言,我等愿恭聞其詳。”

來復抬眼望去,只見那是一位三十余歲,形容清峻的和尚,那人本是時任杭州府僧綱司都綱,杭州下天竺寺住持溥洽禪師。此人自入京數次登壇演經說法,言到之處明心見性,因而深得朱元璋賞識。

眼下,又因僧錄司右講經守仁隨左善世戒資下赴州省巡檢僧院,故而由其暫代右講經一職。

且說,此時來復道:“好,請溥洽禪師與諸位稍候片刻。”他一面應下,一面又朝殿外宣道說,“送進來吧。”

話音落時,只見殿外一小沙彌懷抱一個二寸見方的官皮箱步入門來。一時間,眾僧目光紛紛聚焦其上,直至那小沙彌行至宗泐面前,將懷中物件轉放于一旁的慧聰懷中,幾十雙眼睛便又齊整整地移到了宗泐身上。

小沙彌剛轉身離去,來復一側的智聰便伺機不聲不響地起了身,從兩位大師身后繞到了慧聰身旁,看樣子是想幫其打個下手,可落座時,那眉目中卻朝師兄暗投一絲莫明的癡笑。

此時,宗泐抬手吩咐:“打開吧。”

智聰聞聲,一手扣著箱蓋后沿,一手摳開箱前的花旗鎖緩緩掀開了蓋子。有道是“看似孑然童子身,暗中卻露輕賤種。”正是那般看似尋常的舉動,可智聰卻故意以那箱蓋為遮掩,趁其掀開之際,偷將后蓋沿上那手捻作蘭花在師兄胸口撩撥而過。慧聰經他這番暗挑,氣也不是,惱也不成,只得順勢收腹探頸,下巴勾著箱蓋佯裝無事。可那臉上卻已燒灼成炭,臟中也已氣結成馕。

當然,此舉只有他二人心知肚明。那會子,在場者的目光早已被那官皮箱吸引了去。

就在智聰暗中竊笑,淫意蠢動之時,只聽宗泐示意道:“將箱中之物取出來吧。”

“是……”智聰聞聲忙收心神,故作恭敬道,隨即從箱內捧出一打物件。自上而下望去,那本是:一桿木柄銅云磬,一把月牙剃度刀,三張綾裱金度牒,三套褊衫僧者袍。

這四樣物件看得在場者個個瞠目結舌,面面相覷。這時,又見宗泐探手從那箱蓋內側的皮繩下抽出一封書信。一面打開封皮從中取出信箋來,一面對眾僧道:“慧曇法師本是貧僧師兄,在坐諸位也多是其座下弟子,師尊遺訓諸位理當誠心受教。”

眾人頓首齊應:“我等謹聽師尊遺訓。”

宗泐道:“大師信中囑有三言——僧者,既懷弘法之愿,當戒除狎邪之念,方能修成正果,引渡成佛;僧者,既生世人之身,當善待世人之心,方能廣種福田,普度眾生;僧者,即受國家奉養,當感念圣主禮遇,方能使佛法生根,以報天恩!”

其間,宗泐每宣一句,眾僧皆復誦一遍,就連殿外那三十六個童僧和守門的小沙彌也隨之引吭高誦。

而此時,院中石徑上,一個小沙彌正引著一隊人緩緩走來。欲轉彎時,正趕上見聞殿內景象。于是,便在路口處住了腳。

來者正是朱元璋,身后跟隨著司禮監總管太監慶童、時任禮部尚書劉仲質等大小十余個官員和侍從。

朱元璋背著手,雖仰天凝視浮云而過,可那耳朵卻靜靜聽聞殿內的聲音,此舉也引得身后一干人等個個躬身而立,不敢有半點動靜。

祖師殿內,眾僧誦聲畢,宗泐指了剛從箱中取出的物件道:“這些皆是慧曇大師臨終囑托傳承之物。”這“傳承”二字引得在場者個個目露茫然。此時又見宗泐開了口,“大師當年西行前曾于佛前立下誓愿,一路將引渡八位身遭大劫之人脫離苦海。然至其圓寂之時,距西行前那誓愿所定之數尚欠有三,如此未滿之果乃大師臨終之憾。”

右覺義宗鬯問道:“卻不知這所謂‘身遭大劫之人’為何?”

宗泐細數道:“因憤世嫉俗而遁入魔道者;因邪暴殺身而背君舍義者;因滅國亡種而走投無路者——如此三者皆為身遭大劫之人。大師當年西行途經諸國所渡之人皆在這三者之內。”

一時間,殿內眾僧側耳相議,私語半晌,皆不置可否。這檔口又聽溥洽道:“還請善世明示。”

宗泐從智聰懷中那些物件里取出三張戒牒,示與眾僧道:“大師信中說,其離世前夜忽幻聽有人反復誦念失傳已久的《燃燈心咒》,竟于那經咒之中聽出,那三位大劫之人他日必會現身大明。于是便從那經咒之中摘字為號記入這三張度牒。”

眾僧瞧去,只見那三張度牒中依次寫著“應文”、“應能”、“應祥”,頓時法堂內一片訝然。倒是那來復快語道破眾人顧慮:“若那三位大劫之人果真現身我明國,不知是福是禍呀!”

左闡教智輝道:“噯……這福禍自有天數,見心禪師多慮了。”

來復憂慮道:“智輝禪師,非是貧僧危言,那三者中無論哪一類人物現身,都恐有禍國之兆啊……”

眾僧聽聞,個個惶恐,又是議論紛紛,不知如何是好。

這話也觸動了早在殿外靜聽的朱元璋——此時,但見他眉頭深鎖,心緒難平。一旁的慶童觀了那般神情欲舉步前去作個提醒,卻被朱元璋橫臂攔住了。

這時,只聽殿內有人道:“我等切莫自擾,小僧倒以為這應當是個吉兆。”

說這話的是右覺義宗鬯身后的一個侍僧,此人并不生疏——正是此前與席應真現身于嵩山寺的道衍和尚,俗名姚廣孝。說話間,他已起身步出僧群,來至法堂中央。

宗泐舉目說道:“道衍啊,你且說說看。”

“小僧以為那,三類大劫之人他日現世固然非是祥兆,然其正是慧曇師尊欲度之有緣人,如若度成定然逢兇化吉……如此說來,師尊遺愿當有以佛法護國之吉兆。”

宗泐贊道:“道衍之見正合貧僧之意。”

姚廣孝略躬欠首,穩穩步至宗泐面前對其請求道:“法師可否將這戒牒交與小僧一看?”

宗泐點頭,將那三塊戒牒放與姚廣孝手中。姚廣孝接過三個物件,細看之后捻作扇狀朝眾僧環示牒中文字,穩穩笑言:“諸位請看這戒牒之上法號為何?‘應文’、‘應能’——‘應祥’!”他字字咬得透徹,也吐得清晰,“這‘文能祥’三字之意何等明了!”

來復反問道:“這不過皆是我等在此自圓之說,如那三者皆屬冥頑不化之徒,僅憑佛法度引不成又當如何?”

姚廣孝氣定神閑,壯聲道:“上有佛法,下有國法——佛法不成,國法滅之!”

“好!說得好!”

那聲音來得雄渾,氣如洪鐘。

殿內眾人尋聲望去,只見朱元璋一行人等已來至殿門處。眾僧忙伏地口喚“皇上”叩拜相迎,姚廣孝趁勢退至一側,與宗泐、來復等高僧躬身相迎。

朱元璋隔著門檻就笑哈哈地回道:“平身。”回頭一面褪了靴子欲往里邁,一面朝慶童和劉仲質等吩咐道:“且在外面候著。”

一行人等聞聲個個畏首退于殿門旁。這時,那智聰卻瞧準了時機,如同侍婢一般倒騰著細碎的步子迎去,欲扶朱元璋的肘腕。朱元璋打量一眼,揮開手臂沉聲道:“莫扶,朕沒那么老邁。”

智聰被亮在了一旁,宗泐等人忙上前相迎道:“貧僧見過尊駕。”

朱元璋謙讓道:“泐公不必多禮。”他一面扶住宗泐,一面哈哈大笑,“哎呀……泐公啊,你這一去兩年,萬里迢迢,可生生盼煞朕了!”

“貧僧一介野游之人蒙圣恩眷顧,惶恐之至啊。”

“切莫這樣說,大師功德昭昭,所行俱是善化蒼生之舉,朕豈有不念之理?泐公這身子骨可好啊?”

“君恩浩蕩,貧僧若再度西去他幾個來回也不在話下呀!”

朱元璋開懷大笑,眾人始終陪笑。

片刻之后,只見那姚廣孝竟忽地伏地叩拜道:“小僧叩見圣尊。”剛剛他那一番言論已是見地奪人,而眼前這一番舉動,立馬引來朱元璋異樣的眼神。

對于姚廣孝這意外之舉,宗泐也頓感驚異。可隨即忙引介道:“此徒乃是僧錄司右覺義宗鬯禪師座下侍僧道衍。”

“哦……”朱元璋掉頭朝右覺義宗鬯禪師顧看一眼,目露一絲難揣的笑意點頭示意,然而并未叫姚廣孝平身,只是回頭盯著他的后腦勺問道:“剛剛那一席談論可是出你之口?”

“回稟圣尊,方才正是小僧所言。”

這“圣尊”二字聽得朱元璋心生疑惑,于是旋足之間皺起眉頭打量了那腦袋半晌,故作發難:“朕聽聞那話倒有些魄力,可朕就不明白了,為何方才朕入門時你不叩拜,偏趕在這個當口兒來拜啊?”

聽這一問,姚廣孝心中一陣竊喜,故意將身子沉下半分,佯裝慌語道:“小僧……小僧平生初見圣尊,一時怔了心神。況且……”言到于此,他故意留了三分,遲疑不說。

“況且如何?”

“況且……”

右覺義宗鬯禪師在旁催促道:“道衍,皇上問話,快據實稟告。”

“是。況且剛剛師兄弟們施禮叩迎的是‘皇上’,而小僧所迎之人卻不是。”

這話一出口,頓時引得在場者個個目露驚異之色,職位高的雖是鎮靜,卻微笑不解;品級低的,滿目訝然,卻沉默不同一般;不入流的,個個心驚膽顫,卻心生嗔怪而不敢言。

只有來復低聲斥責道:“道衍,休得無禮。”

朱元璋聽了這話卻頓時覺著眼下這個龜縮的和尚是個人物,哼聲一笑道:“哎……且讓他說說看,他所迎之人究竟是誰。來,說給朕聽聽。”

“小僧聽聞,但凡君王,皆為在世活佛。因此,小僧這一拜迎的是佛尊之身。”

如此答復,引得那帝王一陣驚詫,可隨即又被那話捧得哈哈大笑,忽又追問:“若依你這般說法,豈不是在暗指諸位師尊目無尊上?”

姚廣孝烏珠一轉,道:“小僧并無此意。圣尊身為在世活佛,諸位師尊就是弘佛揚法的菩薩,佛有口諭,不受菩薩跪禮。”

朱元璋再度朗朗大笑,贊道:“沒想到,佛門之中竟深藏這等人物!平身吧。”

“謝圣尊。”姚廣孝起身拱手道。

至此,眾僧心中的石頭算是落了地,幾位僧官皆是微微頷首一禮,獨見來復暗中一再搖頭,深舒一絲不悅之氣。

朱元璋朝那姚廣孝細看了一眼,臉上漸露一絲難以揣度的笑意。旋即,朝殿外揚聲宣道:“禮部擬旨。”

殿外劉仲質躬身回應:“臣恭聞皇上圣諭。”

朱元璋授諭:“天界寺前任住持、前善世院左善世覺原慧曇法師平生誠修佛道,篤實無偽,身受隆恩而無貪戀安逸之心,身在佛門而不忘弘法護國之志。其為求安民之佛法不惜親赴萬里之遙,圓寂異國他鄉卻終念故土育養之恩。如此大德堪稱天下僧者之表率,此般精誠足可使舉國臣民為之涕零。為此,朕特下此諭——追謚慧曇大師為‘演梵善世利國崇教大禪師’,授紫金僧服及金襕方袍與法師佛衣舍利同葬于聚寶山上雨花臺之側,以受萬世景仰。”

眾僧聽罷,皆施禮謝恩。

隨后,朱元璋指著一旁那三套僧袍和法器對宗泐商議道:“泐公,既然慧曇法師有此遺愿,諸位禪師之意暫又因各中吉兇之說盤桓不定,此事就由朕定奪如何?”

宗泐聽聞,略見猶疑。

朱元璋道:“若論出身,朕也曾為佛門弟子,代法師達成夙愿也算完成朕當年中途廢止之修行;若論對未來福禍之擔當,身為一國之君,想是普天之下獨朕一人能負得起未來結果。”

聽朱元璋這般說法,來復忙在一旁拱手請罪說:“貧僧方才禍口之言,還請圣上降罪。”

朱元璋瞥視他,故作爽然一笑,道:“噯……見心禪師何罪之有啊?這說吉者是期盼我大明之福,言禍者是擔憂我大明之患。‘先天下之憂而憂’乃為君者對天下人人之所盼,朕若因一席憂國之言而降罪于你,豈不成了無道昏君?”

“吾皇圣明。”

朱元璋言歸正傳:“我看,就這么定了。”又喚道,“溥洽禪師何在?”

溥洽上前拱手應聲:“貧僧在。”

“你常出入宮中伴朕研習佛典,這箱衣物就由你暫時替朕保管吧。”

“貧僧遵旨。”

朱元璋轉頭對宗泐爽言道:“泐公,你且料理余下事宜,朕先往毗盧閣討口茶喝。”

宗泐笑應說:“尊駕先行一步,貧僧稍后即到。”

朱元璋揮袖步出向殿,眾僧施禮恭送,只聽朱元璋揚聲拋來一句:“免了,都忙正事吧。”出了殿門,慶童幫其提了靴子,與劉仲質并肩緊隨其后朝毗盧閣走去。

其間,只見朱元璋忽然頭問道:“后日宮中迎經大典由何人主持啊?”

劉仲質瞧了一眼慶童,慶童卻給劉仲質遞了個眼色催促。

劉仲質見了,忙回說:“是僧錄司右覺義來復。”

朱元璋長腔長語地反問道:“哦?這誦典乃是左右講經分內之事,何故假手于人?”

劉仲質立刻明白了朱元璋的意思,于是忙回應道:“是。臣回去立馬重新調整。”

“就由溥洽來做吧——他年歲尚輕,心氣也平和,念的經朕聽著舒服些。”

“遵旨。皇上,那個道衍?……”劉仲質這一說,使得一旁的慶童立刻瞥了他一眼,然后又故作恭敬地頷首繼續前行。

朱元璋冷冷回復道:“劉仲質啊,這禮部和吏部的大門……清楚哪個是你該進的嗎?”

這一席話砸過來,頓時驚得劉仲質驚慌失措,忙請罪道:“下官知錯。”

“夫子說‘巧言令色,鮮仁矣。’一介僧流,不安佛事,是何居心?”

另一頭,諸事已畢,宗泐先行離去,其余人等皆按級別相繼出門,獨來復和兩名弟子尚未離去。

此時,只見他凝望姚廣孝的背影滿臉羞惱之色,其間還不住地深舒滿腔郁氣。這般神色被一旁那智聰看個分毫不落,便順著來復的眼睛窺見了他的心思。

只見他斜聳著身子,歪耷著腦袋,盯視著姚廣孝揚長而去。

這時,又聽耳邊響起來復的一聲嘆息和私論之言:“擅憑弄機取人之寵,非仁矣。”

智聰聽得這話,趁著風向朝姚廣孝的背影輕“呸”一口道:“師傅,我看他就不是個仁善種兒。”

“哎,話不可這么說……”

“師傅,您瞧著,徒兒的話錯不了。打在漢中嵩山寺那會子,我就瞧他不是個善類。你別看他扶著席老道尊時一副孝子賢孫的樣子,無非就是把那老道當成了往您和季潭法師這頭攀附的墊腳石。他削尖了腦袋擠進了這僧錄司,這會子又急于踩著您和季潭法師的肩膀去巴結皇上……”說話間,他回頭顧看了一眼正在收理茶器的慧聰問道:“師兄,你說呢?”

那慧聰聽著耳邊的蜂嚷聲,故作沒聽見,只是默默忙地手中的活計。

見對方并未理睬,智聰沖著他“哼”了一聲,回頭道:“師傅,像他這種人,以后您還是離遠點為好。”

來復掃了一眼慧聰背影,又對智聰皺眉道:“好了,怎可說出這等話來?”

“師傅不能說,還不讓弟子說,那咱們豈不讓人家欺弄死?想那個席老道尊也定是個眼花心盲的老糊涂,否則怎會收這等貨色為徒……”

“住口!”來復喝道,眼色挑向了一旁的慧聰。這一瞬智聰才意識到自個兒說錯了話,可這時只見那慧聰氣沖沖端起茶器冷語諷刺疲乏:“佛門能有你這貨,道衍之流又何足為奇?”說完,他直奔殿外,朝毗盧閣而去。

智聰追過去道:“哎師兄,是我錯了——竟忘了席老道尊是你外公……”

言至于此,作者嘆道:

莫說難揣婦人心,

未見匹夫心似針。

佛門且難真清凈,

全憑自悟真善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