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小郎中

第202章 小巷深處

第202章小巷深處

樊黑臉瞧著他欲哭無淚的樣子,也知道他們藥鋪不是什么大戶人家,沒有余糧也是很正常的,他其實更多的只是一片好心,想幫他挽回點損失,到沒存什么指望從他這里買到更多的糧食。聽他這么說了,嘆了口氣,壓低了聲音道:“如果是這樣,你恐怕得多想想辦法,買一些米面備著,這仗啊,只怕一兩個月都完不了。”

“是啊,可是上哪買去啊?”左少陽苦笑。

“唉別的都好說,就這,我幫不了你。唉……”

樊黑臉搖著頭告辭走了,左少陽坐在一邊沉思該如何應對。

樊黑臉沒必要騙自己玩,這個消息肯定是真的,而且完全符合情理。軍隊一旦征糧令下發,開始交糧,家里三口人,只能留三斗,剩下差不多兩百斗都要交上去,那可要虧血本,因為這時候如果把余糧交上去,買的時候一斗將近五百文,賣的時候一斗兩百文,那自己可虧大發了。當然,交了糧,可以保住全家性命。

是保命還是保錢,這本來不是難選擇的,但是如果存在有可能賺錢同時又能保命的兼得情況下,是否要冒這個險,就必須作出艱難抉擇了。

征糧令現在只是聽樊黑臉說很快就會實施,但是在還沒有實施之前,家里有糧食并不犯法,城里那么多大戶人家都有存糧,也沒見軍隊直接進去搶糧的,所以,趕在軍隊下達征糧令之前便把能換取好處的糧食都賣掉或者換取相應好處,撈取足夠好處之后,等征糧令下了,再見風使舵,就算到最后把糧食便宜賣給了軍隊,也不虧了。

想到這,左少陽坐不住了,糧食怎么處理?

這之前必須留足口糧,原來計劃的是加上姐姐家一共十口人,現在還有苗佩蘭一家六口、白芷寒一家四口和桑小妹、黃芹兩人,總共二十二人。因為有老有小,平均按每月二十斤口糧計算四個月的口糧,那就是一千七百六十斤。每斗十一點八斤,折合約一百四十九斗。這是基本口糧,是不能動的。

先不考慮超出每人一斗米這個限量問題,先考慮剩下的糧食怎么辦。

必須賣掉,換成錢,不能全砸手里。

如何把這些糧食平安地變成銀錢,這是需要動腦筋的,而且速度要快,要趕在官兵征購令下發之前。因為征糧令下達之后,就不能再私下買賣糧食了。必須要趕在這之前把多余的糧食處理掉根據樊黑臉剛才說的,那這之前還可以賣糧,但是,很顯然不能公開掛牌出售,否者立即就會引來官兵,強行收購,跟官兵初進城時強行低價征購糧食一樣。所以只能私下里瞞著官兵賣。

賣給誰?

左少陽第一個想到的便是趙三娘,當初母親梁氏曾提議賣一些糧食給趙三娘,因為她家已經斷糧。當時擔心泄露消息所以沒有賣,而現在,迫在眉睫,已經顧不上泄露消息。

左少陽立刻把父親左貴和母親梁氏叫到臥室里商議。簡單把樊黑臉說的軍隊很快會下發征糧令的事情告訴了二老。

兩人一聽,都是面色蒼白說不出話來。梁氏更是渾身發抖,想著那么多的糧食要被軍隊低價買走,這下只怕要虧到姥姥家去了,又氣又急,卻不知如何是好。

左少陽隨即把自己趕在軍隊征糧令下發之前把剩余糧食全部出售的想法說了,二老都都是連連點頭表示贊同。

梁氏低聲道:“先賣給趙三娘吧她們家恐怕都揭不開鍋了。”

左貴道:“可以倒是可以,就怕他們沒這么多錢。”

“有多少就先賣給他們多少唄。”梁氏總覺得虧欠趙三娘的。

“行,你跟忠兒你們兩先去問問看。”

左少陽搖頭道:“算了,娘還是不要去了,她心腸太軟,只怕該要的錢不要。還是我一個人去吧。”

梁氏笑了笑:“你也別要高價啊,人家也不容易。”

“好,我就按現在的市價一斗十五貫就行了。”

“啊?這么高啊?”

左貴眼睛一瞪:“你個婦道人家懂什么,就現在這個價,好些人舉著牌子抱著現錢在街上等著買都沒人賣呢你還嫌高。忠兒得虧沒讓你去賣,否則,只怕一文錢都要不回來忠兒,你快去吧,我和你母親把糧食從地窖取出來。既然征糧令限制每人只能有一斗糧食,他們家二十人,我們先準備二十斗吧,看她能買多少。”

左少陽答應了,先跑進廚房,梁氏已經做好了午飯,蒸籠里蒸著熱騰騰的饃饃。左少陽伸手拿了三個揣在懷里,趙三娘有兩個孩子,他們母子三個可以先抵抵餓,也能說明賣糧的誠意。

他快步出門往趙三娘家走去。他以前去過,知道路,距離他們藥鋪不遠。

一路上,他看見路邊墻角下,向陽背風的角落里,三三兩兩蜷縮著流浪和逃難的災民。有的躺在地上,已經氣息奄奄了。這些災民本想進城躲避的是兵災,卻沒成想等待他們的,是無邊的饑荒。

還有一些衣著整齊,但是卻兩眼無神一副饑餓裝的人,看穿著打扮應該是城里的百姓,盤膝坐在路邊,面前放著一張紙,上寫“高價求購糧食,每斗十五貫”之類的告示。用渴望的目光望著一個個走過的行人。

合州城里本來就缺糧,糧價一直攀升,聯系外界的通道又被叛軍掐死。只能靠城中僅有的余糧度日,而進駐的數萬官軍的糧草全部被燒了個精光,人均擁有量無形中已經減去一半,衙門糧倉存糧又大部被燒,城里許多家大戶糧倉家宅都被燒毀,所以,城里糧食立刻出現了空前的緊張。

這些逃難進城的難民,頭一天官軍還沒進城時,還能買到吃的,或者要飯要到吃的,等到全城糧食一部被搶光,大部被官軍征購,數萬官軍開進城之后,全城幾乎一夜之間,所有的飯館餐廳路邊小攤全部關門消失。有錢也買不到吃的了。而要飯也很難再要到東西。上萬的難民沒有吃的,逃出城又被叛軍弓箭給攆回來。這些難民也就成了饑荒的第一批殉難者。

正常情況下,人在沒有水也沒有食物的完全饑餓狀況下,成人一般七到十天死亡,壯勞動力由于需要能量更大,新陳代謝快,所以存活的時間會更短,而新生兒則更短,少則兩三天多則一周就會死亡。而老年人肌體新陳代謝緩慢,對饑餓耐受性要強一些,比這個期限長。不過,在沒有糧食但是有水喝的情況下,時間會比這個長。而偶爾還有一點糧食或者野菜充饑,時間會更長。

但是,假如是嚴寒情況下,這個時間會大大縮短,因為人在饑餓狀態下,抵御嚴寒的能力會大幅降低,正常人能挺得過去的寒冷,對嚴重饑餓的人來說,特別是老弱病患,則是致命的。

合州這些天便是連日的雪雨天氣,十分的寒冷,所以,每天都有露宿街頭的難民在饑寒交迫中死去,這個數字在逐日遞增。

從官軍進城到現在,六七天已經過去了,迫近了人耐受饑餓的極限時間。餓死的人數大幅上升。每天都有衙門民壯用板車一車車拉著凍死、餓死的災民運到城外扔在亂墳崗萬人坑里。這天寒地凍的,死的人又多,這些民壯也很饑餓,實在不想費這個力氣去挖坑埋人。

左少陽悲憐地望著路邊的災民,一雙雙無助地等待著死亡的眼神讓他心悸。

便在這時,一個小男孩拉住了他的衣襟,仰著臉望著他。

這小孩最多四五歲,四肢干瘦,肚子卻圓圓鼓著,披著一件襤褸的葛麻短衫,褲子只到膝蓋,光著的兩腳丫長滿了凍瘡,好多已經化膿了。

左少陽以為只是個要飯的小孩,沒想到小孩仰著臉望著他,說了一句話,讓他驚得心里直抽抽,小孩說:“大爺,要我娘嗎?只要一個饃饃”

左少陽身子一哆嗦,以為自己聽錯了,低頭問道:“你說什么?”

小孩又說了一遍,還轉身指了指身后的一條小巷。就在十數步遠的一間屋角,蹲著著一個干瘦的,用一雙無神的眼睛望著他。

那孩子拉著他往小巷走,左少陽心想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其實那只是生病了,這孩子認出了自己是郎中,叫自己去救母親,便跟著那孩子進了小巷。

這小巷里也是稀稀拉拉地躺坐著一些難民,有老有小,面前都放著一個破瓷碗,都用無神的雙眼望著他。他們似乎已經知道,乞討也不會得到什么東西,還不如躺著省點力氣。

左少陽被那孩子拉到那婦人面前。

這婦人三十來歲年紀,頭發有些散亂,明顯有些浮腫,臉上皮膚因而白亮亮的,她艱難地站起身,木然地朝左少陽招招手,轉身走到房角的一個樓梯下面,那里鋪著一些稻草,上面攤著一張破爛的草席。另一張草席斜靠在樓梯邊上。

那婦人將這張草席拿過來豎起圍住樓梯下的空地,望著他,拉開了衣衫,露出一對低垂干癟的乳房,耷拉著象兩只倒空了的米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