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訟

第七百五十九章 性格命運

第七百五十九章性格命運

繆縣令行事溫婉,很少有這樣雷厲風行的時候。

突然間改了做派,倒讓百姓們大吃一驚,也有不以為意的,才得意洋洋的吹完牛便被官差押進了大牢。

這下沒人再覺得繆縣令好欺負了。

大家轉而議論起繆縣令的轉變,對庚帝二十年舊案反倒不以為然了。

就算真的死了幾千百姓,就算朝廷用來祭河神了。離他們也太遠了些,多數百姓在此之前都不知道有個潼關。

再說小秀才……

他已經回到家半月有余了,他最初回來的時候,吳家簡直就是門庭若市。

吳家的門檻險些被踩平了。大家都在說小秀才出息了,于今跟著貴人做事,這次是順路回來探望母親的。

吳母心里發苦,卻不能直言。

只能陪笑應對。可是三天后,小秀才去了衙門重新接了仵作的差事后。大家便知道真相了。

原來不是探親,而是衣錦還鄉!也稱不上衣錦還鄉吧。雖然小秀才看起來人倒是精神了些,可以前他是仵作,如今還是當仵作,也沒什么變化啊。

至于吳家,倒是找人修了舊房子。

可依舊是茅草屋。

吳母依舊是個吝嗇鬼,連給客人沏的茶水都是最便宜的茶沫子。

五文錢能買好大一包,便是鄉下人家下地干活,沏的茶也比這個要好些。

有些觀望的人家,還曾生過把女兒嫁進吳家的沖動。好在還沒有開口,這樣的人家,不管誰嫁進去等著她的都只有苦日子。

老實巴交沒什么本事的男人。

瞎了眼睛,小氣吝嗇卻執意要掌家的吳母。

總有人上門,吳母心疼茶葉。

可突然間無人登門了,吳母又心生不滿。

她的不滿無處發泄,最終只能全部潑向兒子吳文靜。

與往常一樣,小秀才從衙門回來后沉默著進了自己的屋子。吳母跟了上去,她對兒子的思念已經化為不甘。本來兒子應該有大好的前程,可是他卻沒出息的選擇回家當個小仵作。

“你什么時候向繆縣令開口請辭?”

昨晚吳母千叮囑萬囑咐,讓小秀才辭了仵作的差事,重新上京去投奔蕭櫻。

可是小秀才并沒有點頭,哪怕吳母念叨了一晚上,他也沒有點頭。誰知道他才進家門,母親便舊事重提。

回去?回哪去?辭了仵作的差事,他們母子靠什么吃飯?喝西北風嗎?蕭櫻很大方,給了他一筆銀子,可小秀才不想動用這筆銀子,這是他僅有的了……僅有的能證明他確實曾經有過那么一段跌宕的人生經歷。

“明明是娘寫信讓我回來的,我如今回來了,娘又趕我出門?”

吳母自然不會承認她已經后悔了。“你一個大男人,便沒根主心骨嗎?我一個鄉下婦人,懂什么大道理?我只是想兒子了,在信里念叨幾句,誰知道你便不管不顧的回來了。你不知道對一個男人來說,前程大過天嗎?我們吳家能不能光耀門楣全在你。”言下之意,竟全是指責之言。

小秀才不想和母親爭辯。

他本也不是善言辭的。可他不開口,吳母非但沒有住口,反而變本加厲。

“我可是皇后娘娘的救命恩人。我可聽人說起過。救命之恩,當涌泉相報。我也不要什么泉水,只要她給你安排個好差事,保你平步青云。

這對皇后娘娘來說只是件小事。

她若連這個都搪塞,便是個知恩不報的……我若是傳揚出去……”

小秀才忍無可忍。

“你若是說出去,等著我們吳家的便是滅門。我們吳家滿門如今只有我們母子二人了,娘放心,便是死,兒子也一定會陪著你的。”

“你……你……你個逆子。即沒本事,又膽小怕事。大好的前程,你給毀了。你這個……這個不孝子。”

小秀才頭痛欲裂,他沒想到自己的母親竟然這般不講道理。

明明一切都是她的意思,他只是按著她的意思行事。怎么事到如今把過錯全推到他身上。

“皇后娘娘沒有對不起我們。娘當年雖然救下她,可也只用了一件破棉衣。娘娘給我們吳家的銀子,夠買千百件新棉衣了。后來她雖然住進吳家,可吃的都是些什么?穿的又是什么?娘不會不知道吧。她那時候雖然失憶,可是真正的身份是一國郡主。堂堂郡主殿下,替我們母子去河邊洗衣。

這還不叫知恩圖報嗎?

當年明明是娘嫌棄她,嫌棄她又瘦又弱,嫌棄她做不好家里的活計,嫌棄她無家可歸。如果不是娘嫌棄她……”

她會嫁給他嗎?

小秀才苦笑,不會的。

蕭櫻眼里壓根沒有他,她從來都把他當成朋友,當成兄弟,可就是沒有當成一個有擔當的男人。

自己和先前的五殿下,如今的圣上自然沒法比。

相信任何姑娘都不會選他的。他確實沒用,他即不聰明,也不會功夫。

他甚至連哄她高興都做不好。

她憑什么對他另眼相看!吳母被小秀才的突然暴發驚住了,而且小秀才說的都是實話,一時間吳母張了張嘴,竟然沒在第一時間反駁。

她其實也很后悔。

早知道蕭櫻真正的身份是郡主,她一定讓兒子娶她。

就算不會洗衣做飯又如何?從小到大都有丫頭服侍,自然是不需要她親自做什么的。

如果不是她一時貪心,如今的吳家……還有面前的兒子都會大變樣吧。

“娘不必亂想了。自始至終,我都配不上她。便是她流落撫陽鎮無家可歸時,都能靠著自己的本事爭出一片天地來。她是天之嬌女,而我不過是個小人物。”連仰望她都沒有資格的小人物。命動讓他們相識,可是他沒有珍惜。

小秀才悔不當初。可是這世上沒有后悔藥可買。

“你怎么就是小人物了,她當初……”吳母想說蕭櫻當初還是個小乞丐呢,她若是不救,一定會凍死的小乞丐。

小秀才發現和自己的母親根本無法溝通。

來自吳母的指責讓他心煩意亂。明明他只是聽母親之命行事,為什么最后錯的是他。

他只是想躲開那一切,他無法融入其中。他不是繆小公子,也不是賈駿,他沒法和那些護衛打成一片,他留在隊伍中根本起不了絲毫作用。那位年輕的婁相用兩三天時間便讓自己成了隊伍的主心骨,他很羨慕,可是他做不到。

他是個可有可無之人。

所以他放棄了。

他想回到撫陽,想留在母親身邊,便這么守著母親平凡度日。難道不行嗎?

“娘,那是皇后娘娘,你這話若是被別人聽到,我們都會被砍頭。”

吳母大字不識,也只能拿這個嚇唬她,果然吳母不敢再亂說什么了。只敢小聲嘀咕那些高高在上的都不是好東西,拿幾千人命不當回事。

小秀才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這事情他自然聽到了,繆縣令下了封口令。

“那和長寧皇后無關。她是個好人,是個大好人。這輩子能遇到她,是我們母子最大的運氣。如果沒有她,你兒子這仵作都不知道能做幾天?

在你心中,我是不是很厲害?我讀書好,我性子好,我是莊子里最有出息的少年郎?”吳母點頭,不知道兒子突然發的是哪門子瘋。

小秀才冷笑。他從沒在母親面前這般放肆過。

“我不是,我其實是個廢物,我是個膽小鬼。仵作也只是硬著頭皮去當。我每次跟著差役出去都要嚇死了……每次見過尸體回到家,我都會嚇得躲在被子里哭。

我腦子一點也不聰明。只是我不想種地,所以我拼命識字。別人念三遍就會的字,我得念十遍。

我這個秀才也是硬著頭皮考來的。考中秀才后我便再也不敢應試了。因為我知道秀才對我來說已經是極限了。

莊子里的人背后都說我是個廢物。哪怕我在衙門做事,也沒誰愿意把自家姑娘嫁進吳家。娘,你的兒子,其實是個窩囊廢啊。我留在京城也是個沒用的。我什么都做不好,我手笨嘴也笨,也不會和人打交道。

雖然沒有嫌棄我,可我得有自知之明啊。我不能留下吃白飯啊……

可我走的時候,那些人一各個都冷著臉,好像我是個逃兵。娘,你兒子真的很沒用,我最大的本事也就是把衙門的飯碗保住。我當不了大官,我也做不了什么大事。我根本……我根本就沒臉繼續留在京城啊。”

吳母傻在原地。

她一直以為自己兒了是個有本事的。

他書讀的好,人又聰明,性子老實可靠。卻原來……“你,你這個……這個丟人的東西啊。”吳母大哭。

真相實在太傷人了,吳母一時間接受不了。誰也接受不了自認為聰明厲害的兒子實際是個窩囊廢。她竟然還沾沾自喜,覺得京城離了自己兒子便不行。所以她才敢大言不慚的讓兒子回來盡孝,她不過是……以退為進。吳母雖然不知道這個詞,但她覺得自己的信對兒子來說應該是一種動力。

可她沒想到,她親手毀了一切。

或者說,她給了兒子當逃兵的機會。

“……老天爺啊,吳家造了什么孽,竟然生出這么一個沒用的兒子。孩子他爹,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吳家列祖列宗啊。”

小秀才沉默著。

小秀才的余生都會活在悔恨中,羨慕中,嫉妒中。他注定是個小人物,而蕭櫻一行人,早已成了他仰望的存在。如果他心志堅定,努力追隨,也許終有一天會和大家并駕齊驅。可是他沒有,他膽怯了,他選擇逃避。

一行三人,他,繆小公子還有賈駿。

繆小公子從來不會回頭,他不看自己走過的路。走過便是走過了,不管路上有什么都不重要了。他只看前面,他只想大步往前邁。賈駿原本是打算在京城渡渡金,然后回撫陽繼續當他的捕頭。

可見過了京城的繁華,看到了外面的世界,他已經不甘心窩在小小的撫陽鎮一輩子了。他的余生會一直追隨著兩位主子,絕不退縮。我們總喜歡說性格決定命運,此話不虛。

一個人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而性格又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有的人一手好牌,最終卻被打的稀爛。

有的人出手不好,憑著自己的努力卻能做出一番大事來。

老天難誰都是公平的,這輩子總會給他一個良機,只看是不是能抓住良機。

小秀才的戲份至此終結。他們母女的結局是……吳母自小秀才攤牌之后,話越來越少了,她終于從美夢中驚醒。余生所求,不過是希望給兒子討個媳婦,生個孩子延續吳家香火,她也不挑姑娘品貌了,只要有女子肯嫁進吳家,她便滿足了。

在小秀才而立之年,才勉強討了房媳婦。

媳婦是個丑姑娘,而且性子跋扈。

小秀才性子軟,聽母親的和聽媳婦的對他來說沒什么區別。可是吳母的日子便難熬了……

因為知道了小秀才曾經在帝后面前當過差,可是最終卻臨陣脫逃了。媳婦整日指著小秀才罵廢物。小秀才一聲不吭,吳母最初還敢支應幾句,和媳婦吵過幾次后,被餓了幾頓后便再不敢開口了。

母子兩個的余生,便守著這么一位潑婦過活……

這是后話,時間回到現在。撫陽鎮發生的事情京城自然不知。

在蕭櫻昏睡的第二天,正午時間,京城所有的告示欄突然同時貼出一張告示。那是一張臨摹的詔書……

是新帝親筆所寫的一封罪己詔。

上面清楚的將庚帝二十年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說了個清清楚楚……

庚帝二十年,全國大澇。潼江泛濫,沖出神獸。獸身刻著‘庚時亡’三字。先帝名諱便是個庚字。此事一出,庚帝大驚……書生大聲讀著告示,四周里三層外三層的圍著百姓。

從沒有哪個皇帝會下這樣的詔書。

會將皇家做過的丑事清清楚楚告訴天下人。

鳳戈此舉,開了個先河。自然有褒有貶。夸的人夸新皇帝特立獨行,面對謠言不鎮壓,不下封口令,而是將真相公告天下,這份膽識無人能及。

至于罵的,自然罵鳳戈不知輕重。

自以為是,這種事情不管真假,都不該詔告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