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覺得可惜，這也是我達到目的的手段，我不好學，我不喜歡讀書，不喜歡考試，也不愿意當官，甚至不想做人——這一切對于我來說沒有什么好留戀的，屬于我的，不屬于我的，得到了，又失去，太平常了，我又沒有值得留戀的人，可以分享榮光的家人，留下來也是累贅，全部帶走才好呢。”

多么自私，多么任性的一個聰明人啊，清光討厭他，又不得不佩服他，是老天給了他太多的偏愛了嗎，他這么容易得到，又這么不珍惜，該氣死多少讀書人啊。

延光說不過董鴻漸，無言以對，只得再次懇求，他在董鴻漸面前跪下了，求得他的原諒。

“我懇求你能放過我的父親，我不知道你為何要做這些可怕的事情，如果你心中有怨憤，有冤屈，想要發泄的話，請沖著我們這些兒女來，我爹爹年紀大了，經受不住這些。”延光像個孩子一樣抹著眼淚，跪在地上，慢慢朝董鴻漸的位置挪動。

董鴻漸沒有感動的意思，咬緊了牙，抵死不愿意放過宋伯明，放下手中的匕首。

對著宋伯明，略帶羨慕和譏笑，“你有個好兒子，是你的福氣，你應該很高興——我的父親在天有靈，應該也會很高興，這一幕，他應該等得不耐煩了。”

清光冷冷道：“我若是你的父親，才不會等待這一幕呢，天底下有哪個父親愿意看到兒子變成了要殺人的惡人？天下父母都是望子成龍望女成鳳，你父親到與眾不同，望子成兇——”

“你懂什么？”

“我不懂你的心，也不知道你到底是誰，也不了解你詭異的行為有何意義，我只知道，你很笨，很蠢，與我想象中背負血海深仇的聰明人不一樣。你都已經走到今天這一步了，成了進士，馬上就進京當官了，為何不能再等等，等你真正擁有許多能力的時候，將那些害過你的人以堂堂正正的理由抓捕，告慰你家人的在天之靈。你現在是在抱薪救火，逞一時之快，你死我活是嗎？其他的都不管不顧了嗎？”

“換位思考，你是一個父親，你愿意見到你的兒子拿刀逼著人家嗎？何況是一個有著光明前景的兒子！我不知道你經歷了什么，無法感同身受，不知道你的家人的故事，可我似乎能體諒到一個父親的心，因為我的父親是愛我們幾個兒女的，為了幾個兒女，愿意付出一切，你的父親應當也是如此——”

“你父親想要看到的兒子，想要看到的應當是你聰明好學，努力上進的一面，想要看到你金榜題名，名揚天下，入朝為官，深受信任，為百姓造福，為朝廷分憂的一面，那多好啊，你父親也是個官，自然也明白許多道理，人生而有能力，想的就要許多，成為讀書人，身上的擔子更多——不是說嘛，什么為萬世開太平，將圣人之說傳布天下，讓人人知禮，天下祥和——這樣才有意義，你的人生有了意義，站得更高了，才是最好的復仇，你有了完美的人生，才是最干凈利落的復仇——你父親才會更高興。”

“可現在像什么話呢？”

清光一邊朝李芳景使眼色，一邊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見到董鴻漸的動作木木然，不作回應，神情退退避避，牙關緊咬，垂著眼，又有意張狂，使人感受到他的憤怒，而感到害怕。

可被他挾持著的宋伯明并沒有感到害怕，他已經閉上了眼睛。

“你只會失去自己完美的人生，甚至失去自己的生命，你才二十出頭，就丟掉性命，值得嗎？反正我若是你的話，就覺得沒有活夠，就算很苦的活著，我也沒有活夠，我要努力活著，要做很多事，要當大官，要著書立說，要揚名萬世，再不濟，也要有錢有勢，用自己的能力為父親翻案，讓天下人知道當年發生的事情害了一批不是太壞，只是與朝廷意見不合的人，讓陛下知道他失去的不是奸臣，是一批不一樣的忠臣——讓百姓自發的懷念，讓陛下深深的追憶，這樣才有意義，至少比你做的有意義。”

“你已經有了妻子，以后還會有孩子，你的孩子在看顧你一生的時候，會說什么呢？會贊美你，以你為榜樣，還是會怨恨你，怨恨你放不下——”

清光慢慢說著，也是說給自己聽，真正在心里假設自己是董鴻漸了，藍圖在眼前，匕首也在眼前，都是真實，不模糊。清光明眸一掃，就是現在。

芳景仗著自己個子小，又靈活，趁董鴻漸傷神之際，輕輕翻了滾，猛地來到董鴻漸跟前，用盡力氣，先是用石子打掉了董鴻漸手中的匕首，然后又重重擊打了董鴻漸的膝蓋，董鴻漸手一軟，腿一軟，大叫起來。

眼明手快的延光忙奪過了匕首，用力將董鴻漸制服，壓在地上，三個宋府家丁也一擁而上，董鴻漸動彈不得。

“爹爹，你沒事吧。”清光與延光同時說道。

“不要傷害他——”宋伯明不忘董鴻漸，用手指著，叮囑著。

從門外傳來的女聲也說著這樣一句話，深深切切。

清光回頭一望，是姐姐和光顫顫巍巍的走進來了，整個人被一種絕望的憂郁籠罩著，清光莫名覺得姐姐瘦了，原本圓鼓鼓的小臉，還有些肉的小臉霎時變得跟刀削過來的一樣，下頜處的線條單薄堅硬，恍恍惚惚的走過來，剛到清光跟前，就摔倒了，頭朝著董鴻漸的方向。

延光讓幾個家丁將董鴻漸綁了，又跑到外面招呼人，“把那些人也都帶進來，我要好好問問他們，究竟要做什么。”

清光慢慢蹲下，抱著驚慌失措的姐姐，猛然摸到姐姐的手冰涼，只怕姐姐此時的心境也是如此。

“你說，你究竟跟我們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致我們于死地？這么狠心，虧得我們家對你不薄，我妹妹還嫁給你——”延光瞪視著目光低垂的董鴻漸，厲聲質問。

“就是有深仇大恨，所以才要你們死，何須再問。”董鴻漸回道。

延光背了手，嘿了嘿聲，“你還不說，那就讓官府的人來問你吧，居心不良，當多大的官都沒用，這下你可是完了，讓官府的人來審，只怕能審出你有造反的心，橫豎都是一個死。”

董鴻漸燦然一笑，“你這是在威脅我嗎？我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還怕活著受審嗎？你這招對我不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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