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滿煜城

第15章 虹口刺殺案

“怎么樣?”陸景程舉起紅酒杯,微笑看著對面優雅沉靜的女子。

“酒香悠長,是用頂級的橡木桶釀制的。”商煜城晃一晃手中的酒杯,“色澤柔潤清亮。讓我說的話——她話鋒一轉,笑著道,最近店里一定賺了不少。”

陸景程哈哈大笑,“你可真是一語中的。”

商煜城笑了笑,她的眼神無意掃過手中的酒杯,突然頓了頓。

她從酒杯的反光上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五年前出事的那個晚上,她曾到好友冷卉家中參加圣誕舞會。出事之后,冷卉便再也沒有理會過她,連一個簡單的問候也不曾有過。

人情冷暖,逢事便知。商煜城對她沒有怨,亦不再為友。

“怎么了,不喜歡吃?”陸景程見她默然的樣子,關切地問道。

商煜城移開眼睛,微笑道,“我只是在品這紅酒的余味。說起來我這品酒的功夫比你差了不少,總是嘗不出酒的年份來——”

“咦,陸景程。你也在這里?”一個聲音打斷了商煜城的話,她面上的表情僵了僵,很快又變成得體的微笑。

“冷卉小姐。”陸景程站起身來,笑著道,“真巧,你也在這里吃飯?”

冷卉就站在商煜城的身旁兩步遠的地方,一身白色的昂貴洋裝套在身上,襯得她十分純真可愛。

“是啊。我表哥剛從美國回來,特意約了他替他接風——”

她似乎是才注意到一邊的商煜城,臉上帶著好奇的神色,“這位是?”

“煜城,我的女朋友。”陸景程介紹了一句,又對著沖冷卉微笑頷首的商煜城道,“這位是冷小姐,家中是做首飾生意的,冷家金店是很誠信的老字號,與匯金一向合作的很好。”

“冷小姐。”商煜城淡笑著打一聲招呼。

“原來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商小姐呀!”冷卉笑對商煜城道,“一直聽陸景程提起商小姐,說您是研究東方藝術的專家呢。商小姐才貌雙全,真讓人羨慕。”

商煜城客套地道,“哪里哪里。專家可當不起,不過是旁的學不好,才學了這一科勉強湊數罷了。”

“商小姐太謙虛了。”冷卉笑了笑,又道,“方才看見陸景程,便想過來打聲招呼,不想打擾了兩位的約會。你們繼續,不打攪你們了。”

說著,冷卉轉身要走。

“等等。”陸景程叫住冷卉,又扭頭對著商煜城道,“冷卉的表哥趙先生也是一位老朋友,我去打聲招呼。”

商煜城點點頭,“好。”

陸景程與冷卉一道走開,往后面的一張桌子走去。商煜城請請舉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不著痕跡地挪了一下酒杯,讓她能夠從酒杯的倒影里觀察冷卉他們的舉動。

冷卉的表哥趙文瑄是個文質彬彬的斯文男人,白皙的臉上帶著一個金絲邊眼鏡,未語先笑,“原來景程果真有一位女朋友,我還以為是你瞧不上我們冷卉,才借故推脫呢。”

陸景程有些不自然地笑笑,冷卉忙嗔道,“表哥!你就別打趣他了。”又轉而對陸景程柔聲道,“既然帶了商小姐來約會,不好冷落她的。快去吧——改日我們再敘就是了。”

陸景程點點頭,與趙文瑄道,“那就改日再敘。”

等陸景程回來,見商煜城正安安靜靜坐著吃東西,有些訕然地坐下,“難得陪你吃頓飯,不巧遇到朋友,真是對不住。”

商煜城搖搖頭,“不要緊。朋友總要應酬,生意場上更要如此的。”

陸景程點點頭,看商煜城的臉色并沒有什么異常,才松了口氣。

商煜城抬眼看著他,微微一笑,“你同那位冷小姐——”

“我們只是朋友,你不要亂想!”陸景程忙正色道。

“我看冷小姐對你很是親近嘛。”商煜城半開玩笑地道,“還沒有到亂想的地步,你這樣緊張做什么。”

陸景程拿起刀叉,“我才不緊張呢。我與冷小姐相熟,也不過是因為大哥和她的表哥趙文瑄相熟的緣故,并沒有其他。”

商煜城笑了笑,沒有再追問這個問題,“大哥和趙先生也有生意上的往來?”

“趙文瑄與大哥在大學的時候就是朋友,后來才有了生意上的往來,大約也是我出國前一兩年的事。”陸景程隨口便答道。

商煜城默默喝了一口酒,心中卻不由算了起來,五年前,正是陸景鵬畢業的那一年,如果他們在大學時就是朋友,會不會與趙文瑄一起做惡呢?

直到晚上回家,商煜城才找到機會聯絡舒強,她將吳紅的事詳細告訴了他,并叫他在吳紅被放回后暫時放棄對吳紅的盯梢。

舒強猶豫了一下,“如果吳紅知道什么內情,經過這次驚嚇有可能會露出馬腳來,現在放棄有些可惜。”

“這也是無奈之舉。”商煜城道,“絕不能讓陸景鵬產生懷疑。”

舒強的聲音頓了頓,“我知道了,商小姐。”

“還有一件事要拜托舒先生調查一下。”商煜城翻開手邊那份舒強給她的名單,里面是五年前與陸景鵬關系密切的人,也是她的重點懷疑對象,里面卻沒有趙文瑄這個人。“有一位趙文瑄先生,是冷氏金店冷卉小姐的表哥,你幫我查一查他的底細。”

“趙文瑄,我記住了。”舒強答應了一聲,又問道,“商小姐是有了新發現嗎?”

商煜城嗯了一聲,“蘇靜瑤曾跟我提到一位好友,就是冷卉小姐。在當年的案子發生之后,冷卉突然與她斷了聯系。原本這并沒有什么奇怪,畢竟冷卉小姐要考慮自己的名聲,不想被拖下水。”商煜城臉上有些冷意,“可是我今日得到一個消息,原來冷卉小姐的表哥趙文瑄在大學的時候就和陸景鵬相識,這幾年更是在生意上密切往來,所以我覺得趙文瑄也很可疑。”

“明白了商小姐。”舒強爽快地應了一聲。

“還有,吳紅告訴我,陸景鵬和葉慎發生爭執的時間就在案子發生之后一個星期,所以葉慎那邊,也要留意一些。不過可惜的是葉慎已經知道我們合作的事了。他若是有所防備,你也不必強求。”

“嗯。”舒強應了一聲,然后又遲疑著道,“葉先生那邊——”

商煜城見他吞吞吐吐,便開口問道,“葉慎怎么了?”

“今天我走了之后,他沒有為難你吧?”舒強有點不自然地道。

商煜城覺得舒強的反應的有些奇怪,不過這個疑惑的念頭轉瞬而逝。她微微一笑,“葉先生并沒有為難我。”

電話那頭的舒強似乎是松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商煜城抬頭看看墻上的掛鐘,時針已經指向了十點。“好了,那就這樣。舒先生再見。”

掛了電話,商煜城拿起桌上的資料,輕輕翻開。

葉慎的照片放在第一頁,商煜城拿起照片,仔細端詳著。

如果沒有五年前那個罪惡的夜晚,她的人生軌跡會是怎樣呢?商煜城望著照片,不由出了神。

蘇家的文房生意傳了三代,在蘇靜瑤年幼的時候,蘇家擁有十幾家文房文具商店,也算得上是小富之家。十歲那年,父親病逝之后,蘇家便走起了下坡路。如果沒有五年前的事,蘇靜瑤也許永遠都不會和陸家、和葉慎這樣的人有交集。

商煜城想了許久,心中卻一片茫然,她想象不出那樣的安然生活,蘇靜瑤在少女懷春時偷偷幻想過的未來,好像在那一天從她的生活和記憶中完全剝去,連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商煜城將照片重新放到文件中,一不小心弄掉了她放在一旁的手包,她忙俯身去撿散落在地的胭脂盒和口紅,卻沒有注意自己下蹲的那一瞬間,衣角掃過文件,那張照片隨即掉落下來,落在了沙發的夾縫中。

與此同時,在遠離這里的虹口,也發生了一件即將驚動上海的大事。

第二天一早,商煜城照例起床后煮了咖啡,準備坐下吃早餐,卻突然聽見窗外刺耳的汽車鳴笛聲。

她起身掀開紗簾往窗外看去。陸景程和陸景鵬的車相繼從陸家大宅開了出來,很快疾馳而去,似乎很匆忙的樣子。

難道出了什么事?商煜城皺了皺眉,轉身回到餐桌坐下,眼神不經意地掃過桌上放著的報紙,一個巨大的標題落入她的眼中——日本水兵田港朝光被狙殺身亡。她忙拿起報紙,仔細看了起來。

1936年9月23日晚,日本水兵田港朝光于虹口被狙殺,另有兩名日本水兵受傷。日本海軍陸戰隊開始嚴密布防并擴展防線。

商煜城在看到新聞的那一瞬間便明白了陸家反應強烈的原因,陸家的大部分貨物都是從虹口碼頭進出上海,如果虹口出了事,那匯金公司也會受到嚴重的影響。

商煜城放下報紙,替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加了奶慢慢攪拌著。對一個日本軍人的死亡,商煜城并不在乎。只是這樣一來,恐怕不少人都會無辜受到連累,許多貨物不能入港,自然許多人就會斷了生計。她想起碼頭上那些扛棒工,忍不住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