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是個權臣

第二百三十二章 口供

半個月后,潁州城。

日頭亮得刺眼,吹來的風卻很是清寒,城內的街道上熙熙攘攘,一切似乎如舊。

然而緊閉的高大城門,卻又帶著某種不安和異樣的暗示。

“官爺,行行好,小人千里迢迢專程來潁州城來求醫……”衣著簡陋的老人彎著腰,向執戟肅立的甲士苦苦哀求,卻被甲士毫不留情地打斷,“上面有令,潁州城全城戒嚴,任何人不得進出,否則以敵寇論處。”

老人苦求不得,無奈地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城樓,深深地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背影愈發佝僂。

看得人心生不忍。

甲士悄悄嘆氣,等人走了才低聲和同袍道:“來得太不是時候了。”

同袍見四下無人,八卦道:“欸,你知道為啥突然戒嚴了嗎?”

甲士搖頭,“你知道?”

那同袍生有一雙小眼睛,眼里滿是精光,得意道:“我一個遠方表哥在刺史府里當差,提過一嘴,說是有欽差到了咱們潁州城。”

“欽差?”甲士疑惑,“欽差到了,和閉城有什么關系?”

小眼睛“嘖”了一聲,說道:“你的消息也太閉塞了。金銀山莊,知道嗎?對,就是你想的那個金銀山莊。現在已經是個空莊了,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都下了大獄,莊主少莊主都在死牢里關著呢!”

甲士大驚:“金銀山莊?怎么可能?他們犯了什么事?”

小眼睛搖頭,臉上是厭惡的表情,“天大的事!據說是勾結匪寇,擄掠良家女子賣與他處,從中撈黑錢。”

“豈有此理!”

小眼睛說道:“這回閉城貌似就是為了搜查金銀山莊的同伙。”

“什么同伙……”

“你們交頭接耳地嘀咕什么呢?!”呵斥聲從不遠處傳來,“早上才說過不能松懈,都當耳旁風了?”

甲士和小眼睛立刻分開,站回自己的崗哨,挺直身板一動不敢再動。

另一邊,剛剛還風燭殘年的老人一走出守城甲士的視線范圍,佝僂的背漸漸挺直,蹣跚的步伐變得剛健有力,混濁的雙眼里閃過一絲凌厲。

他身邊不遠處,幾個高大壯實的男人悄無聲息地從隱蔽的密林中轉出,“老大,怎么樣?”

偽裝成老人的男人眉目陰沉,“進不去,打聽不到城內的情況。”

“那…怎么辦?”幾人面面相覷。

男人蹙眉沉思許久,“稟報使相,做好最壞的準備。”

“老大?”幾人不可置信,“**窟已毀,陳、潁、壽三州的線路再出岔子,使相多年的籌謀豈不是毀于一旦?”

“沒辦法,誰能想到會突然殺出郭知宜這么一個異數呢?皇帝也是昏聵,竟任命一個女人為欽差。”男人想起郭知宜,心中一陣郁悶,郁悶之后又是后悔。

當初就不該安排青邱那丫頭去接近趙員外,這樣就不至于遇見郭知宜,和**窟有關的羅網也不會這么早就暴露于人前。

“總之,先把這邊的消息稟報使相。”

“是。”

潁州地牢里,空氣陰悶潮濕,血腥的氣味蠻橫粗暴地撞入鼻孔。

常年看守死牢的獄卒不適地動了動鼻子。

但他不敢回頭。

身后不是地獄,但殘忍勝似地獄。

劇烈的粗喘聲里夾雜著氣音,張大嘴卻什么聲音都發不出來的嘶啞的氣音。

有人猛烈但徒勞地掙扎,鐵鏈嘩啦嘩啦地響,急促而尖銳,整夜整夜地不停。寒冷,饑餓,強加在身心上的殘酷折磨,夜以繼日,意志在崩潰的邊緣吊著。

“嘭。”

地牢的大門被重重地推開,獄卒忙抬頭看去。那人逆光走來,獄卒只看到對方黑色的輪廓。

等人走近,獄卒立刻低下頭,不敢再看。

他認出了來人,對方是這里的常客,負責審訊里面的重犯,總有百般手段能逼出犯人的話。

不過,無論這人是第幾回來,獄卒依然很難把這人的容貌和手段聯系到一塊兒。

來人是個很年輕的女子,長得很漂亮,眼睛彎彎的像是天生笑眼,看起來乖巧又討喜,總使他想起自己十四歲的小女兒。

他的女兒也很愛笑,喜歡各色鮮亮的首飾,喜歡新鮮好聞的脂粉,喜歡打扮得漂漂亮亮,然后去河堤邊的柳樹下,踮著腳伸手去夠樹上的蒴(shuo)果。當她抬手時,翠色的袖子就往下滑落,露出一截嫩藕似的手腕。隔壁家的壞小子,一定躲在不遠處暗暗地盯著,盯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鬼鬼祟祟地環顧四周,見沒有人,才跳出來,裝腔作勢地走到女孩身邊,借口幫她摘果子,近距離地偷看女孩含笑的臉龐。一不小心被女孩逮到,立刻鬧了個大紅臉,樣子別提有多傻。更傻的是他女兒,每次回家臉蛋比燈籠都紅,還強作無事發生,以為他這個當爹的什么都不知道呢。

思緒收回,獄卒垂著眼侍立一旁,看著女子淺水紅色的裙裾下,一雙綴著珍珠的繡鞋若隱若現地從自己面前走過。

漂亮,尊貴,是他初見這女孩所下的定義。

后來,他又補上了一條,蛇蝎心腸。

獄卒一言不發地跟在女孩和她的侍衛身后,為他們打開牢房的門,而后悄悄后退了一步。

侍衛掐著犯人的下巴,迫使犯人抬起頭來——蓬頭垢面,滿臉血污,是姜茂文。

世事無常,不久前風風光光的金銀山莊莊主,如今淪為階下囚,一身傷痕,連開口說話都做不到。

侍衛取出水壺,動作粗暴地把水灌進姜茂文的口中。

姜茂文嗆得咳了起來,面容痛苦,劇烈得像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半個月了。”白憐的聲音回蕩在幽暗的牢房,平靜,不帶一絲感情,“你是我遇到的嘴最硬的人。可是有什么用呢?你的夫人,兒子,女兒,他們全都交代了。”

姜茂文全身都是傷,有用鞭子打出來的傷,有棍棒留下的傷,最不忍看的是血肉模糊的手指。任何一個微小的動作都能給他帶來巨大的痛苦。

然而,他笑了。

他笑得猖狂:“如果你們什么都知道,那何必留我性命呢?你,一個千金大小姐,又何必三番兩次到這種地方來呢?”

白憐直視著他:“因為我缺一個幕后主使的名字。”

“沒有幕后主使……”

“不用否認。”白憐淡淡地說道,“那個藏在京城的幕后主使是誰?”

姜茂文血絲密布的眼睛微不可察地縮了一下,然后像是什么都沒聽見似的繼續說道:“這種一本萬利的生意,我想做就做了,不需要任何人指使。”

白憐并不看他,自顧自地說道:“我好像并沒有向你介紹我的身份,你是怎么看出來我是千金大小姐的呢?我難道不更像長安郡君的侍女嗎?你去過京城?還是,你以前見過我或者我的畫像?為什么呢?”

牢房內又是一陣沉默。

“還不肯說?”白憐輕笑了下,“那我們來聊聊另一個話題,你說,賣人的生意一本萬利,你想做就做了,對吧?”

白憐也不管姜茂文應不應她,只笑著道:“想來在你姜莊主眼里,女子對他們的家人來說根本不值一提,女子的性命也無關緊要,女子與其說是人倒不如說是一個物件,既如此,姜荷姜大小姐,應該也是如此吧。所以,就算我把姜大小姐丟進軍營,也無所謂咯?”

姜茂文終于有了反應,猛地朝白憐的方向撲去,然后很快就被侍衛死死地按在了地上,他像溺水的人似的,劇烈地撲騰了兩下,但這是徒勞的,他只能雙眼發紅地瞪著白憐,什么都做不了。

白憐見狀,臉上的笑意更大,“姜莊主何必這么大的反應呢?我還沒說完呢,莊主不是還有一個寶貝兒子嗎,京城里葷素不計的權貴可不在少數,不如我為令公子引薦一二,對方看在我的面子上肯定會多疼愛令公子幾分。”

姜茂文的臉瞬間變得蒼白冰涼。

這一刻,惡鬼的言語落入耳膜,他反而不再憤怒,臉上的表情呈現出一種畸形的扭曲。

他低下頭,很無力地垂下,瘦削的肩背塌著,很蒼涼;他呼哧呼哧地喘著氣,熱氣噴出形成的白霧都比別人薄淡。

他久久沒有說話。

白憐瞇著眼站在一旁,忽然疾風般地抬手卸掉了姜茂文的下巴。

“想咬舌自盡?”白憐細細擦拭著手指,冷笑道:“莊主遠比我想的自私得多,眼里只有自己,連妻子兒女都不在乎。不過,這樣也好,他們這下該對你徹底失望了吧?”

白憐最后一句話的聲音很輕,只有姜茂文和她兩人聽見了。

姜茂文忽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預感,果然,下一秒,姜荷和姜輒言被推進了這間審訊房。

兩人都沉默著沒有說話。

他們聽見了剛剛的對話。

于是,陰冷的審訊房里更加冰冷。

只有白憐笑著,她像是對這種場面喜聞樂見,俏麗的臉上笑得燦爛。

“聽到了嗎?”她走到姜荷身側,“你父親根本就不在乎你呢?”

姜荷冷著臉沒有說話。

整個牢房里只有白憐的聲音,輕輕地,刺骨地,在幽閉的空間里肆虐,摧殘著岌岌可危的親情。

“不如這樣,我們來玩個好玩的,”白憐拍拍手,從侍衛身上要來一枚銅錢,“我手里有一枚銅錢,鑄有‘廣順通寶’四個字的一面是正面,另一面是反面。我呢,現在把這枚銅錢從我頭頂這么高的地方拋下去,莊主來猜猜它落地時是正面朝上,還是反面朝上?”

“莊主如果猜對了,就可以選一個孩子救下,我可以保證,一定放他生路。”白憐勾著唇角,笑得宛如惡鬼,“但如果莊主猜錯了,就得選一個孩子……先上路了。不過呢,我不是個冷血的人,也不想讓莊主眼睜睜地看著孩子死在自己面前,莊主只要提供一條有用的線索,就可以救人一命。怎么樣,夠寬宏大量了吧?”

“不要想著不猜不選,那樣他們就只能一起上路。”

姜茂文掙扎著,滿眼痛苦,“你這個……一個女子,竟惡毒至此!你必遭天譴!不得好死!”

白憐捂著眼哈哈大笑,“天譴又如何?就算下一刻橫死,你看我會不會害怕?!”

白憐笑夠了,才放下手,嘲諷一笑,“莊主如何有臉在我面前提天譴二字呢?莊主莫非不知道被你賣掉的那些女子是何下場?”

“好了。”白憐按了按眉心,閉著眼,“我不想廢話了。游戲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