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子廷中落

第25章 奉茶

珍蘭前后左右跟了三個丫頭,一面搭著秀琴的手,一面揩方黃綾撮穗鎖千秋汗巾,捂住嘴打個呵欠,再蘸蘸眼角迸出的淚花。

“昨三爺又歇她房里了?”馮氏悄聲地問。

月仙點點頭,再聳聳肩膀,無所謂似的,“隨便吧,反正是個只打鳴不下蛋的母雞。”

有年除夕守歲,幾房少奶奶圍桌搓麻將,三爺吃得半醉陪她們玩,除馮氏外,各聊起前堂后院來,這三爺管不住嘴倒說了樁密事。

這珍蘭是個揚州瘦馬,原是定給某個大鹽商作妾的,那家正妻兇悍異常,要想納進門,須先得自絕子嗣路,伢婆唯利視圖,硬強灌她一肚子紅花,哪想得那鹽商還沒及領她回府,就染風寒先一命嗚呼,恰三爺見她生得柔弱美貌,索性自個收了。

月仙最見不得馮氏露出一副我佛慈悲的觀音像兒,掉轉話題壓低聲問:“昨晚你那鄰房動靜大么?”

“我早早睡下哪里曉得?”馮氏紅了臉。

“你不是不曉得,就是不肯說。”月仙抿嘴偷笑,“都是過來人也不曉你害哪門子羞,早時秦媽去廚房拎開水,同綠蕪說了一嘴子,昨夜二房里鬧騰得可兇。”她輕哼一聲:“小戲子在外浪蕩慣了,二爺哪里把持得住呢!”

“秦媽多嘴……”馮氏忽聽得誰哧哧在笑,話音一頓。

“我倒要跟二姨奶奶去取取經,看怎樣才能拴住男人放野的心。”

她和月仙這才驚覺,珍蘭不知何時走在身后悄摸摸聽著,遂神情發僵,臉色有些不自在。

此時已進了許母院子,月仙拉著馮氏胳膊加快腳步,嘴里直催:“老姨太太都見禮出來啦,再晚老太太要罵人哩。”

珍蘭看她們匆忙走遠的背影,她倒漸慢下來,冷冷笑了笑,她們是大家閨秀什么話都能講得,她插進句話兒就跟看怪物似的,誰比誰又高貴到哪里去呢,還不都是侍奉男人。

她懶懶打個呵欠,朝秀琴嗡著聲問:“那對瑪瑙雕螭耳杯,首飾店里多少錢肯收?”

秀琴湊近輕聲回話:“店里掌柜只肯出七百紋銀,可當場交貨給現錢。我問過旁處幾家,能給千把紋銀呢,只是需驗過貨后再給銀錢,需得再等十數日子。”

珍蘭折了只粉紅菊花簪于鬢邊,“我等不及要用錢,七百就七百吧!”

秀琴還待要勸,她擺了擺手,自跨入老太太臥房旁的外間去了。

桂音跪在許母腳前軟墊上,兩邊一溜水磨楠木椅,坐著各房正奶奶和六小姐許嫣,許廷彥竟然也在。

李媽端著個繪百子嬉戲圖的紅漆描金盒子,揭開蓋遞至許母前面。

許母覷眼打量,里是昨晚墊在小妾身下的那塊白絹帕子,涸干的白里灑著點點血漬,她頜首道:“行了。”

李媽笑嘻嘻地開口喊:“恭喜二老爺,恭喜二姨奶奶。”

眾人原繃緊的神經瞬間松懈下來,也齊聲給老太太道喜。

春梅捧了一個蓮瓣式灑藍釉金口盤,里面放兩個粉彩花繪蓮瓣蓋碗,遞到桂音面前,讓她給許母敬茶。

桂音心底納悶,深知高門大戶對新婦處子血的珍視,她未曾破身,自然沒有這個東西,也未曾有以假亂真的想法。

畢竟是和二老爺出演一場戲,總有各走各路、曲終人散的時候,是否能被老太太和這些奶奶們看得起,她其實一點兒都不在意。

倒是沒想到二老爺竟把戲做得這么足,搞得跟真的一樣!

“二姨奶奶,還不給老太太敬茶。”春梅見她懵懵懂懂的模樣,悄悄低聲提醒。

桂音連忙收回心神,端起茶敬過許母,再給各房奶奶遞茶。

六小姐接過她手里茶吃一口,咧著嘴笑,“還有一個你沒給呢!”

她斜起眼脧向許廷彥,“二哥巴巴跟來看姨奶奶奉茶,幾個哥哥里頭一遭見著,你定是怕我們欺負她吧!”

她倒說得也無錯,給新進門的姨奶奶一個下馬威,老太太愛干這事。

桂音正把碗茶遞給他,不由怔了怔。

許廷彥神態自若地接過,“只是過來看看而已,怕她有什么地方伺候得不周到。”

“說來說去,還是個怕字。”六小姐滿臉的新鮮。

幾個奶奶用汗巾子捂嘴輕笑,許母臉上也綻起笑容,讓李媽拿來一對龍鳳呈祥的赤金鐲子。

許廷彥側首瞅著桂音脫褪下銀鑲玉鐲,再把金鐲子套進手腕間,亮晃晃明燦燦的,她膚色雪白,戴著倒是好看。

他收回目光,站起身走到許母面前,“昨日收到老太爺委人捎來的信,太后壽誕即至,需得我陪他進宮入筵,這兩日即要收拾行裝回京。”

許母連忙問:“那你何時能回來?”又嘆道:“這才剛剛納妾正熱乎呢,怎說走就走呢!”

“是啊,正熱乎著。”許廷彥淡淡笑了,“所以我打算帶她一道進京去。”

桂音隨在許廷彥身后出了許母房間,另幾房奶奶和六小姐還待在里面,要商議六小姐的終身大事。

恰見個婦人獨自冷清清站在外間檻前,一手撫鬢邊花,一手撐著門,指尖攥著垂下姜汁黃汗巾子,隱約可見繡著兩個熟透的粉桃。

她瘦怯怯的身形,穿豆綠衫子,前襟紺碧灑花條鑲滾,藕荷嵌銀絲綢裙,見得他倆漸近,連忙邁檻迎來,走時露出尖尖翹翹的金蓮腳,是三姨奶奶珍蘭。

她先搭手見禮,再親熱地拉著桂音上下打量,抿起嘴笑,“姐姐姿色好生動人,我都不敢在你面前高聲說話了。”

許廷彥走到踏垛下,背起手同管事許錦交待著什么。

珍蘭湊近桂音耳邊悄道:“那些正房奶奶自恃出身好,和咱們隔著心呢,你若日后想解悶就來找我,敞著門兒敞著心兒等你。”

堂子里出來的女人,縱是好生說話,都挾帶股子媚意風塵。

桂音笑了笑,莫說她此趟去京城再不會回,就是回來,也不愿同三房有一絲掛葛。

三老爺那晚欲壑橫流的臉,如午夜被風吹得來回晃動的燈泡,時不時就晃進她腦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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