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母子

第三百九十二章 “招禍?”

“棉花大人”這個詞還是很響亮的。

百姓不懂什么“司棉員外郎”,但是知道“棉花大人”,還知道是個女的。

面前這個穿著男裝的女子,自稱是“棉花大人”,讓老漢的表情由憤怒轉為質疑:“你姓啥?”

“我叫楚清。”楚清回道。

這也不能打消老漢的懷疑,他確實聽說過“棉花大人”姓楚,但又沒真的見過。

老漢問道:“你到底來干啥的?”

楚清伸手指了指老漢握著土的拳頭:“沖你手里的東西來的。”

老漢又問:“你啥意思?”

楚清又指向河邊的洗衣石:“我們坐那兒聊會兒。”說罷率先走了過去。

老漢猶豫著跟上,待坐下后,他攤開手掌,看著那幾枚圓柱形的蟲卵,問道:“你知道這是什么?”

楚清說:“知道。剛才我的話被你打斷了,是不是你怕讓村里人聽到?”

見老漢不接話,楚清兀自說:“剛才我說,旱極必蝗,我擔心今年會鬧蝗災。”

老漢剛坐下又站起來,他想打斷楚清的話,又怕眼前之人若真是“棉花大人”,他吃罪不起。

他說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人,請不要再說剛才的話,讓人聽見了,我就得吃不了兜著走,我們也沒有雞鴨可賣!”

這么大歲數的人站著說話,楚清也不好再坐著,也跟著站起來:“為什么不能說?您有什么顧慮?這里沒有別人,你可以跟我說說,就當聊天了。”

楚清把自己的銅制腰牌拿給他看,本想坐著聊天時給他看的,但是老漢半句話就發急,不容功夫啊。

沒誰像楚清這樣,每天帶著不少于兩塊的腰牌出門。

別人腰里藏銀子,她藏腰牌,一塊鐵的,密偵司發的;一塊銅的,戶部發的。

老漢一驚,雙手接腰牌,忘記手中還有把沙土了,弄得腰牌沾了土,自己的衣服上也沾了不少。

他驚慌地在自己衣服上擦來擦去,一個勁道歉,但是卻沒松開腰牌,而是背著身正反看了又看,生怕遠處的村人看見他的動作圍過來。

“你真是棉花大人?”老漢的手顫顫的,聲音也顫顫的,別看不認識腰牌上的刻字,但是腰牌這東西他見過啊。

別說這銅制的,就是銀制的都見過,知府大人不就有一塊銀的么?老百姓私下還猜呢,這么一塊銀子,夠不夠打個鐲子。

五品及以上就是銀的,三品及以上是金的,楚清這個,銅的!官階差別無所不在。

為個身份糾纏半天,楚清突然就體悟到初識白樺時,白樺對自己的感觀了。估計比自己現在還想罵人。

楚清的不吭聲,讓老漢有些惶恐:見到官老爺要不要跪下磕一個?

“我們坐下聊天吧。”楚清重新坐下,老漢遲疑著也坐了下來。

重新拾起蝗蟲卵,說心里話,要是不知道這是蟲卵,光看這東西,真覺得挺可愛的。

黃色的,有些彈性,弄干凈了還有些光澤,像一粒超小的膠囊般。

“你們村,養雞的多還是養鴨的多?”楚清問。

老漢手里還握著楚清的腰牌沒有還,好像這樣能增加他說話的底氣:“回大人的話,我們村養雞的多,雞和鴨子不好放在一起養,容易生病。”

老漢說話有些拘謹,神情更是有話要說、卻不得不先回答問題的樣子。

雞和鴨子確實不能放在一起養,生活習性不同,混養會相互引發疾病,還浪費飼料。

“是啊。”楚清順口答應著,不再說話。

老漢等了一會兒,死捏著楚清的腰牌,下定決心終于開口:“大人,小老有話要說。”

楚清點頭:“老丈請講。”

老漢急急說道:“大人,小老失禮,就不給您叩頭了,那邊都是村里的后生,小老怕他們看見,因為小老要說的話,可能會招禍!”

楚清有些意外:“招禍?”

老漢吞了下口水:“是,我們幾個村里的老家伙,都覺著今年要……要鬧蝗災!

您剛才說得對,老話兒講:旱極必蝗。

去年秋后,水災一停,地里就好多蝗蟲鬧騰,那時候反正覺得它們也蹦跶不了幾天,大家都沒在意,囑咐孩子們多去地里捉捉蟲也就是了,到了冬天,就算有蟲卵也會凍死。

可誰能想到去年冬天就不太冷,年前下了點雪,再就不下了,今年更是,年后一滴雨都不下!

旱得厲害啊,上個月光聽見一次雷聲,然后就啥也沒有了!

去年秋后蝗蟲雖然鬧騰得不狠,但是這東西下崽兒厲害呀!

上個月我們幾個老家伙就去田里挖了,哪兒哪兒都能挖出這東西!”

老漢指著蝗蟲卵:“要是這天兒就這么一直旱下去,這東西估計能晚出來些日子,可莊稼也就該旱死了;

但是萬一呢,萬一哪天下點兒雨,這東西就會變成蝗蝻,破土而出,就得鬧災!

我們找村長,村長又找里長,商量了半天,覺得這事兒挺大,里長就去找了知縣大人,沒想到被打了十板子給丟了出來!”

楚清馬上問:“為什么打板子?”

老漢說:“知縣老爺說里正是信口雌黃、造謠生事!知縣老爺說,旱就是旱,多去挑水澆田就是了!

再敢胡謅,把謠言傳得到處都是,鬧得人心惶惶,就要把他下大牢!連回村里也不讓說。

里長琢磨著,可能是怕老百姓鬧著不繳夏稅,可是小老覺得,怕沒用,得想辦法呀!咱老百姓就指著地里的出息活命哪!

光是不下雨,咱地里就得少一半多的收成,要是鬧起蝗災,那咱們就得破家啊!

大人,小老我小的時候經歷過一次蝗災了,那時候蝗蟲遮天蔽日,十天不息,所到之處草木盡毀,村子里餓死了將近一半的人;

就是那時候我隨家人逃荒到這里,不逃不行,那時候到處是流民,瞪著血紅的眼睛,見到小孩就抓了吃掉……”

老漢閉了閉眼,仿佛眼前就是那瘆人的場面,只有閉上眼才看不到:“大人哪,小老今年六十五歲,從小時候那次到現在,也經歷了五六次蝗災了……

別的地方小老沒去過,但是咱這里,隔個十年八年就鬧上一次,每次都不算太大,咱們守著山,有山果、樹皮的,好歹能挺過去;

但是這次……您看看,到處地里都能翻出蟲卵,怕是連山里都不能剩下什么吃的了。”

能有這么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