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美人

第三百零二章 烈膽賢安(一)

天香殿眼下局勢,似乎因這位“賢安夫人”到來,忽然敗露出不可控的跡象。

預感不妙,是因為知曉來人底細,脾氣。

賢安夫人,大歷太祖皇帝胞弟昌王次女,六歲時被太祖皇帝欽封為“賢安郡主”,指婚于當時清流名家百里,配長子百里文謙成就佳話;兩人完婚后育有一子,因家中排行老三且與天家沾親帶故,所以上京同輩紈绔子弟總喜歡稱此子為“御三郎”,親近間亦顯身份尊貴。

而這位御三郎,便是三個月前在天牢中畏罪自盡的百里宇傲。

賢安夫人疼愛獨子百里宇傲乃上京人盡皆知的事,若她因喪子之痛,對天家存有怨恨也是情理中的事情;然當下我覺著奇怪的是,百里宇傲死后這三個月間,賢安夫人不見絲毫動靜,反在這個關鍵當口冒出來添亂,令人著實感到匪夷所思。

思前想后,雖多有疑惑不解,但我總感覺眼下事和這位忽登門造訪的賢安夫人間,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

容舒玄與我一般,自是察覺到什么不妥,忙嚴聲質問上腳下哭咽不止的容玉意:“姑母是你請來的幫手?”

抖著手來回撇去淚痕,容玉意抽咽一二,亦是副豁出去的模樣:“是又如何?我畢竟還是百里家的兒媳,駙馬身故不過三月,尸骨未寒間便逼著他的未亡人改投他人懷;別說亡魂不寧,如今百里家百年清譽遭辱,婆母再敬畏皇兄天子威,亦得人前討回個公道!”

“你以為搬出賢安夫人作阻,便能攪黃今日局面?玉意,孤一旦拿定主意的事,就是大羅金仙下凡也扭轉不得。”

冷冷奉上一記嗤嘲,容舒玄立馬吩咐到候命多時的杜裕興:“一介女流逞能一時,竟難住了一幫人。傳孤口諭,若賢安夫人執意生事,不想要她的郡主體面,那孤只能請人抬她出宮。”

“可是——”

杜裕興一句哆嗦,不想卻招來容舒玄龍顏震怒:“可是什么?難道這點小事還要孤替你們親力親為?孤真懷疑,這些年身邊養著的不是得力心腹,而是一群中看不中用的酒囊飯袋!”

“王上息怒!不是奴才推三阻四,有意不尊圣諭,乃是賢安夫人拿著太祖皇帝的金牌,當下無人敢動她老分毫。藐視先圣乃大不敬重罪,求皇上體恤奴才們的難處!”

“太祖皇帝的金牌?!”

冷得起霜的面,忽被一股猙獰給撕破,大怒而起的容舒玄狠一腳地踹在杜裕興肩上。

“就憑區區一塊先祖金牌,就想力挽狂瀾,壞孤籌謀大事?門都沒有!”

他這股人前癲狂貌,旁人畏懼不已,然不代表我看不透他的真實心境。

還別說,賢安夫人手中這塊太祖皇帝的金牌,還真給他出了不小的難題。

“發泄完沒?”

稍許,見他動靜輕緩了些,我這才出聲打破僵局。

腮幫間一股憋氣左右來回輪轉,容舒玄冷嗖嗖地瞧我片刻,還是默不作聲的把氣咽下肚子。

見對人有誠意聽我一言,我大人不計小人過的笑了笑,再說到:“事已至此,賢安夫人這一面,你不見也得見,難不成你真想背上個背宗忘祖的罵名?需知,不是誰都有破釜沉舟,迎難而上的狠決心,當下處境你難,賢安夫人亦更難;我倒覺得,知其來意方可見招拆招,總比當下死磕到底強上百倍。”

冷眸觀著,那一點點精銳之光漸漸凝聚在清明匯聚的眼中,轉而,他淡淡一笑,把那份贊譽無聲融入了他對杜裕興下的口諭中。

“虧得皇后明事理,知輕重,你還不去將賢安夫人宣進殿來?”

“是,是,奴才遵命!!”

說著,杜裕興就骨碌地爬起身,急奔出天香殿宣旨。

而我和容舒玄,眼神間就著忐忑不消的容玉意,莫名地多了種默契。

大約,我們都太想把當下迷局解透,吃穩。

“老身容氏,有負天恩浩蕩,特來向王上請罪!”

賢安夫人剛在天香殿中站穩腳,還不待我等瞧個把戲,人已經頭腳并發地伏跪在地,做足了負荊請罪的姿態。

“姑母這是何意,罪從何來?孤瞧著犯糊涂。”

俯跪之人道:“王上明了也好,糊涂也罷,老身自知一身罪孽深重,不敢累及家門,故親自入宮向王上請罪來。”

說著,跪人昂起頭,一股大義風骨傲然于眼前。

“今日宣武門之禍,皆因我一人私心而起,老身愿一力承擔所有罪責。”

“姑母您可知自己在說什么?這等罪責,可不是您老想一力承擔便可承擔下的!”

賢安夫人面上從容不減半分,鏗鏘有力地應上:“縱使知自不量力,老身亦想搏一搏自己的斤兩,不然也不會帶著太祖皇帝御賜的金牌傍身壯膽。”

僵持片刻,容舒玄斂眉而道:“從小聽先皇夸贊姑母膽識過人,為當世許多男人所不及,然孤今日領教一二姑母昔日風采,倒覺得先皇言過其實,反落了冒進莽撞的下成。”

賢安夫人道:“人一生功過無數,豈能一一如人意盡善盡美?何況老身已是風燭殘年,且余生孤苦無依,若偶得一二癡眷,自然做事間變得不顧不理。”

“聽姑母言下之意,是想在伏法認罪前,對孤有所求了。不知姑母當下所求為何?孤愿聽姑母一席不得已。”

“自然是為老身那苦命的兒,求一個血脈不絕。”

話至此,我和容舒玄皆錯愕上面,稍稍思忖,不約而同地轉望上躲在背后的容玉意。

曉內情之人皆知,容玉意和百里宇傲并無夫妻之實,而賢安夫人口中言辭鑿鑿的“血脈”之說,自然容玉意脫不了干系。

半響,容舒玄在尷尬中開了個口子:“姑母是說,玉意懷了已故駙馬的骨肉?!”

賢安夫人冷冷一笑,回得字正腔圓:“一個水性楊花的敗德婦,她也配?!只是她曾遣人來求,說自己已懷了三郎那孩子的骨肉,想借此化解她和親之危;老身雖久浸在喪子之痛中,但還不至于老糊涂,一個身在曹營心在漢的小丫頭片子,再怎么工于心計,畢竟也體會不到那份為娘的艱辛。”

聽完這些話,我未得半點豁朗,反鬧起了糊涂。

疑心作祟得緊,我一時不顧是否合宜,貿然插進二人談話中:“老夫人既已識破計謀,那為何還要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