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亦錦繡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三問

文定侯府的書房,一向是肅然而又寂靜,連只螞蟻都不往里面闖。

一個小廝端來姜湯,伸著腦袋往太師椅上看了一眼,就見文郁濕著頭發,換了一身灰色的直裰,正目光陰沉的看著他。

他連忙將腦袋收回來,放下姜湯,一溜煙的跑了。

譚峰這才從屏風后面轉了出來,也是一樣的濕著頭發,只匆匆忙忙換了衣物。

他將滴著水的發梢攥在手心里捏了一把,沉吟了片刻,對文郁道:“依我看,你咬死不認這把火是你放的,也沒人能把你這個侯爺怎么樣。”

文郁沒答他的話,書房里一時陷入寂靜中。

他端起姜湯喝了兩口,又咳嗽一聲,臉上的笑是毫無生氣的笑。

譚峰一時也有些心虛。

當初放火,文郁讓他隨便找個替死鬼去做,他擔心會留下痕跡,非得親自押了文郁去。

他也沒想到會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

文郁喝了姜湯,把碗放下:“你要是還有別的主意,就趁早說了,要是沒有,我就收拾收拾,給自己準備后事。”

他嗓子在驟然之間變的沙啞,仿佛是有東西壓住了他的心口與喉舌。

譚峰琢磨了一下,繼續說:“我看,雖然你出現在漕船上確實有點匪夷所思,但也可以找個理由搪塞過去,別管這理由是好是壞,

好比你用弒父逃避成為四皇子府長史一樣,你在這方面,不是一向有些急智?”

文郁“呵”了一聲,對譚峰的話不予置否。

譚峰忍受了他的陰陽怪氣:“你到底想怎么樣?”

“理由?”文郁對著他冷笑一聲:“你就是找出花來,也得別人愿不愿意放過你。”

他被推到人前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要成為某些人的替死鬼。

太子、四皇子、五皇子,甚至是徐家,為了脫掉火燒漕糧的大罪,會毫不猶豫把屎盆子往他頭上扣。

譚峰忽然道:“攔住我們的人,應該就是巨門巷的人。”

他跟在成王身邊時,曾經和他們有過照面。

隨后他又疑惑道:“可那邊怎么知道我們的計劃?”

文郁聽了他的話,越發陰陽怪氣的一笑:“她盯著我們呢。”

說到“我們”的時候,他指了指自己,又將手指頭戳到譚峰身上:“我——和你背后的主子,她都蜘蛛撒網似的盯著,一滴水,到了她手里都能掀起驚濤駭浪,更何況是野火連天,

我早就告訴過你,她這個人睚眥必報,冷酷無情!

沒有解召召在京府衙門鬧那一出,她也不至于管我們和太子之間的爭斗,

現在好了,我也很快就要淪落到和解臣一樣的下場了。”

他覺得自己比解臣還要冤枉。

解臣是自己找死,他不一樣,他從知道解時雨不能招惹之后,就一直對她退避三舍。

卻生生的因為成王和她結下了梁子。

不熟悉的人想到她只能想到一個模糊的影子,躲藏在陸卿云身后。

而熟悉她的人卻會感覺到她是潛藏在深淵中的獸類或者是鬼怪。

你若是不招惹她,那她便不動聲色的蟄伏。

若是招惹她,她會耐心的伸出魔爪,將獵物全都拖進深淵中去。

這是個冷血的獵手。

譚峰皺緊眉頭,覺得文郁有些失控。

文郁在一旁來來回回走動,最后下了決心。

“你聯系你主子,他在京城中應該還留有人手,如果能度過這一次的難關,往后他有我在京城中為他謀劃,更能如魚得水。”

他原來是不得已才和成王站在一起,但是只要成王這次能夠幫他度過危機,他就不惜一切代價協助成王。

識時務者為俊杰。

在弱肉強食的權貴中,誰又不是這樣?

碼頭上的火燒了一夜,燒的船毀糧無,人心惶惶,仿佛全天下的糧食都在這一晚上給燒盡了。

京城一日用米至少在四千石以上,這么一恐慌,米價一沖而起。

除了米價,其他一切都沉寂成了一灘死水,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所有的熱鬧和貪婪全都壓抑了下去。

皇宮中比外面還要沉寂。

太子跪在大殿之中,兩尺見方的金磚光亮如新,隱隱能照見他那張比竇娥還冤的臉。

高高在上的是皇上,兩側沉默無言的是朝臣,疾言厲色的是老四和老五。

太子感覺到皇上嚴厲的目光從龍椅上落下來,壓在他單薄的脊梁上,要將他壓垮,壓的粉身碎骨,壓入這鋪滿大殿的金磚之中。

原以為老四和老五就是奔著他偷賣糧草而來,沒想到他們最后劍指的竟然是燒毀漕糧。

蓄意燒毀漕糧,這只有兩軍對壘時,敵軍才這么干。

這就是通敵。

還好,還好有王知微在。

大殿旁的茶水值房中,陸鳴蟬毫無形象,壁虎似的扒在墻壁上,耳朵緊貼緊,聽著隔壁傳來的動靜。

“爾等生而富貴,坐享膏粱,不知生民之艱,邊關之苦,朕”

趙顯玉在一旁干著急,忍不住拉扯陸鳴蟬的衣袖:“都說了些什么?”

“在訓斥太子殿下,”陸鳴蟬連忙擺手,“別出聲,我要聽不清了。”

他恨不能將自己的耳朵都擠進墻里去,偷聽的十分認真。

他并不是幫趙顯玉在聽,而是在幫解時雨聽。

等下朝的時候,他敷衍趙顯玉幾句,立刻就飛出宮門,飛去了巨門巷。

他從書房找到廚房,再到花園,如入無人之境,手里還抓著個拳頭大的肉包子。

涼亭里,胡邦正在和解時雨說話。

“米價都是米牙人哄抬的,王各莊的糧食出了大半,下午就慢慢跌下來了,旁人問,我都說我們有的是糧食。”

解時雨聞言輕輕一點頭,將目光看向吃肉包的陸鳴蟬。

陸鳴蟬三兩口吃干凈包子:“太子今天也大出風頭了。”

胡邦聞著肉香味咽口水:“又被罵了?”

“不是,”陸鳴蟬蹲到解時雨身邊,在魚池子里洗手,“太子問了三問,扭轉了局面。”

“哦?”這下不止是胡邦,就連解時雨也好奇起來。

陸鳴蟬口齒伶俐的說給他們聽。

“一問漕糧一石不少,他身為國之儲君,為何要火燒漕糧,自己拆自己的臺?

二問文定侯為何會出現在失火的漕船上,火是不是他所放?

三問四皇子和文定侯是什么關系,為何從陸大人名聲被污的時候,兩人就已經有所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