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天黑地

0033

長安的春雨已經持續了四五天,似乎不會停。天氣陰沉而寒冷,道路濕滑泥濘。在這樣的天氣條件下,沒有人愿意出門。他們的商店是整條街上唯一一家開著的,其他人的門兩邊都緊緊地關著。由于沒有生意,這條街顯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冷清。事實上,街上只有幾個人和幾只麻雀在跳來跳去。

開店第一天,寧缺看著春雨,說了一句“春雨如油。現在他覺得雨就像小便一樣便宜。他坐在藤椅上,看著外面的雨水拍打著嘆息。如果一個人的視線確實有力量,如果他是知天命境界的心靈大師,那么他怨恨的視線可能會推倒他面前的灰色墻壁。

中年男子說,林47街的兩邊鋪都屬于他,除了老毛筆店對面的這面灰色墻壁。墻后是后勤部的倉庫,需要擴建。這才是寧缺悶悶不樂的真正原因。

中午時分,終于有人走進了店里。那是一個大腹便便,粗壯的男人,看起來是一個富商,后面跟著兩個侍從。起初,寧缺很警惕,因為他以為他們是試圖說服他拆掉這家店的人之一。在無意中聽到他們隨意的談話時,他明白他們只不過是一些碰巧尋求避雨的普通購物者。

既然是隨便的,寧缺就懶得站起來伺候他們了。寧缺雙手捧著一個粗制濫造的紅陶茶壺,望著外面的雨水,半睜著眼睛,仿佛隨時都能打瞌睡。但他的心在燃燒,渴望賺點錢。

那個粗壯而富有的男人近距離凝視著墻上的東西,雙手背在身后。有趣的是,那些參觀舊毛筆店的人傾向于將手放在背后,似乎表現出他們敏銳的欣賞。這位在長安生活了好一會兒的富豪也不例外,養成了一股敏銳的品味。他檢查了掛在墻上的書法后,對侍從說“在這個破舊的小地方看到這么好的書法,我感到很驚訝。

這句話可以算是恭維,雖然語氣有些輕浮和居高臨下,卻無法引起寧缺的共鳴。寧缺依舊坐在椅子上,顯得漫不經心。事實上,他正緊繃著耳朵仔細聽著富人說話,渴望賣掉其中一本書法。

粗壯的富人轉過身來,問道“小伙子,這些書法是誰寫的?

“我做到了,”寧缺禮貌地回答,微微鞠了一躬。

富豪沒有再說什么,過了一會兒,他搖了搖頭,說道。“真可惜!有幾幅書法寫得相當帥氣。然而,這個年輕的小伙子想把自己偽裝成一些偉大的書法大師。不管怎么說,你很幸運,我碰巧在這里尋求庇護。三二,拿這個,我去買。

寧缺轉過身來,看著他們,問道“請問你們要付多少錢?

富豪笑道“如果這在香味坊外出售,最多也要500毛錢。考慮到你的店需要交房租,而且你還年輕,我給你兩兩銀子。

寧缺拿起茶壺,喝了一口,然后放下,罵道。“撒尿。”

富豪怒道“你不會懂得賞恩,是嗎?

寧缺搖了搖頭,回答道“我還年輕,雖然我不是傻子。剛才你侮辱我的時候,我本來是要你出去的。我只是想知道你想提供多少。如果你的提議很好,我想我會接受你的侮辱。但你的報價遠遠不夠。

富翁滿臉懵逼地走了。桑桑從后院沖出來,只見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雨中。她感到失望,轉身看向椅子上的寧缺,怒道“少爺,那是兩兩銀子!

兩根墨水棒和三張宣紙都是老毛筆店這幾天賣的。雖然被中年男子免除了三個月的房租,但桑桑這幾天睡不好覺,擔心將來學院的巨額開支。你不能怪她發泄情緒。

由于沒有生意,寧缺午飯后就以安慰桑桑為借口關了店。但他想自己散步。他帶著桑桑去幾條街外的陳錦吉化妝品店買了一些粉末,然后在丹波書店停下來買了幾本休閑書。

事實證明,在外面散步是個好主意。桑桑一手拿著陳錦機化妝品店的化妝品盒,另一只手拿著幾本書緊緊攏在一起,抑制不住喜悅的臉。寧缺的感覺也好多了,右手撐著黑色的大傘,左手伸出來感受雨水。雨水拍打著他的雨傘和手。少爺和婢女穿著雨靴,大步走過大大小小的雨坑,一路回到林47街。

突然,雨傘猛地一震,寧缺停下腳步,看著幾十米外的他們店鋪。雨水把灰色的墻壁弄黑了,屋檐下坐著一個人。黑黝黝的男人因失血過多而顯得蒼白。寧缺把傘握得更緊了。

一聲巨響在空中回蕩。寧缺的左腳踩進了石板上的一個水坑,濺滿了水花。他打算用盡全身力氣捂著腹部沖向灰墻。

但就在那一刻,那個渾身是血的黑黝黝的男人竟然對他笑了笑,堅定地搖了搖頭。他的腹部有一道可怕的傷口,他的黑色衣服破爛不堪,骨頭被壓碎,內臟暴露出來。就算是那些無極境界的大修煉者,也為他無能為力。

見此,明白了他的決心,聽到巷口附近傳來的腳步聲和喊叫聲,寧缺緩慢而笨拙地后退了左腳。他握著傘的手忍不住狠狠地顫抖起來。

“軍部在找間諜,動!”

十幾名玉林御衛沖進街道,將坐在墻角的卓兒徹底包圍,神色肅穆而警惕。率領大軍的將軍在發現這個人受了重傷后,似乎松了一口氣。

春雨傾盆而下,讓灰墻更加黑暗,像小溪一樣順著墻壁流淌,迅速沖刷著沾滿卓兒鮮血的墻壁。

雖然榆林御衛軍封鎖了林四十七街,但越來越多的長安市民聚集在一起。他們根本不在乎冷雨讓他們濕透。看著靠在墻上的黑臉男人,他們,緊張的,不舒服的,興奮的,或可憐的,都對發生的事情感興趣。

寧缺撐著一把黑色的雨傘站在雨中,盯著坐在雨中雙腿分開的卓二。寧缺全神貫注,仿佛要永遠記住那張臉,盡管你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什么。

“七年前我們在閩山見面的時候,你臉色黝黑。你怎么這么黑?你比鍋底還黑,比桑桑還黑,甚至比黑夜還黑。七年過去了,黑衣少年已經長成了一個黑衣人。寧缺對這張臉已經不熟悉了。所以,他想在這最后的時刻仔細看看那張臉,一直記得到死。

人群散去后,榆林御衛隊抬著永遠閉上眼睛的卓兒走出了林四十七街。寧缺和桑桑在黑色的雨傘下并肩回到了自己的店里。雖然看起來很平靜,但桑桑清楚地觀察到,寧缺的眼神中沒有一絲情緒。他就像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

店門關上了。沉默了許久,寧缺終于低聲道“今晚我想吃面。

“當然,”桑桑很快回答,放下書和化妝品盒后進入后院。

寧缺吃了一碗面條,里面有三個煎雞蛋,是桑桑專門為他煮的,似乎恢復了正常。他放下碗后甚至取笑桑桑,盡管他的笑聲仍然干澀而苦澀。

等到半夜雨停了,寧缺在確定沒有人看到他之后,走出了店門。他慢慢走到商店對面的灰色墻壁上,蹲了下來。他抬起手,慢慢地揉了揉墻壁。但是,他卻在濕冷的墻壁上感受不到卓兒的體溫。寧缺不知道那家伙臨死前為什么會來到這里,不知道他想告訴他什么,又不知道自己在冰冷的雨中等了多久,不知道當時在想什么......

他纖細修長的手指在觸碰到一塊磚頭時停了下來,磚角有淡淡的血跡,還有一道細小的痕跡。這個印記是肉眼看不出來的,但寧缺卻用手指找到了。

回到店里,寧缺給了桑桑幾張浸過油的紙,讓她小心保存。雖然對他來說很少見,但他自己燒水洗足浴。然后他走到冰冷的床上。像往常一樣,桑桑睡在床的另一邊,身體像老鼠一樣蜷縮在一起。

“七年前我只和他呆了幾天,然后他就被他該死的主人帶走了。你可能已經忘記了所有這些事情。這些年他沒有從師傅那里學到什么東西,而且還是軍部的間諜,情況不太好。

“我們確實通過信件相互聯系。但是,我現在對他了解不多,因為我們已經七年沒有見面了。說我們非常接近太虛偽了...老實說,他和我之間的關系是建立在互惠互利的基礎上的。或者更準確地說,是我利用他收集夏侯的情報。

“但他就這樣死了,這非常艱難。現在我是唯一知道那些村莊大屠殺的人,當然,不包括你。那么我應該承擔所有的責任嗎?不過,我已經陷入了困境,有很多麻煩,怎么有時間處理這些事情呢?

桑桑知道,寧缺只需要宣泄和自信,而不是別人的回答。她沒有說話,似乎睡著了。

可是,寧缺卻睡不著。他睜大眼睛看著屋頂的一角,那里有雨留下的水漬。突然,他坐起來,穿著外套走出院子。他從木頭里拿出三把舊刀,開始磨。

寧缺做完這些還是不困。他走進商店,點燃了一支蠟燭。他把水倒進墨石里,開始磨墨。然后他把毛筆沉入深色的墨水中,隨便拿出一張廢紙。由寧缺控制的毛筆將墨水傾瀉在紙上,就像下午的雨一樣。寧缺快速寫下了幾行字。

“回想過去,我感到痛苦,想哭。疼痛穿透了我的心靈和思想。但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還沒有成功,但已經變得更加樸素了。但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不知道我能寫下什么,但感到難過...寧缺只能鞠躬。

寧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中也沒有情緒,與紙上痛苦而咄咄逼人的話語形成了明顯的對比。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桑桑站了起來,穿著一件薄薄的外套站在他身邊。她看著紙上的字,無言以對,抬起小腦袋,疑惑地看著他。

“這些話是前輩寫下來的,我只是抄襲而已。”寧缺解釋道。“前任的家墓被挖出來了,他卻沒能回去看看。他感到非常痛苦,盡管他知道它馬上就修復了,并在絕望和憤怒中寫下了這幾句話。

桑桑點了點頭。但從她的眼神來看,她可能還是一頭霧水。寧缺笑了笑,沒有再解釋。雖然這幅名書法他已經臨摹了十多次,但直到這一次,他才明白,什么樣的痛苦能穿透一個人的心靈和思想,能讓人無言以對,哽咽。

黎明時分,雨停了。

在春雨的沖刷下,陽光顯得格外清澈美麗,照耀在寧靜的林47街,把建筑的各個角落和灰色的墻壁都涂了出來。老毛筆店的門被打開了。寧缺坐在椅子上,看著自己買的一本休閑書。偶爾,他會因為書的內容而皺眉或微笑,拿起茶杯喝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