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將

第96章 是否無心之失

前兩天事情忙的也差不多,今日難道清閑一日,孟青楊不喜那些文官的應酬,借口辭了軍械坊的督造馮大人的邀請,在住地休息。

他先是寫了封信讓士兵送回境安軍說明這邊的情況和啟程時間,接著便是安排啟程的事宜。

一直到晌午時分才忙完。

午后他準備到外面街市上轉轉,看看當地的民風,這時縣衙的錢主簿帶著一個差役慌里慌張的過來。

見了面便是大喊:“孟將軍不好了,出大事了。”

孟青楊看他驚慌失措,跑的滿頭大汗,心立即的提到了嗓子眼。

該不會是那批強弩出問題了?

他還沒來的及細想,錢主簿便氣喘吁吁的道:“軍械坊,塌了。”

“什么軍械坊塌了?”他聽的有些糊涂,軍械坊那么大的地方,怎么能塌了?

“熔爐,熔鐵的熔爐塌了!”錢主簿著急的跺著腳道,“羅大人已經帶著官兵前去救助,讓卑職過來求孟將軍援手。”

孟青楊頓時如五雷轟頂,腦中一片空白,僵在原地。

錢主簿見他驚呆,更是著急。

“孟將軍,熔爐房那邊可有幾百性命呢,你可不能不管啊!”

孟青楊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對旁邊蘇赫命令:“叫上所有將士,立即前往軍械坊。”說著話,人已經躥出了房。

錢主簿也忙著跟跑出去。

栗蔚云早上就出門,正準備回去的時候,見到蘇赫帶著將士縱馬朝城外奔去,幾乎是將所有帶來的將士全部都驚動,如此焦急,應該出了什么大事。

她忽然見到了關游,立即的喊住了他詢問情況。

聽到軍械坊熔爐塌了,一瞬間她的心如跌進了寒潭。

只是一瞬,她又立即回過神來,抓著關游手臂翻身上了他的馬。

軍械坊此時亂成一團,大院內聚結了上千的百姓工匠,哭嚎之聲震天。

遠遠的便看到一拍房屋在燃燒,感受到熔爐房那邊吹來的熱浪,氣味難聞。。

馮督造等軍械坊的官員和羅渡等人在指揮官兵立即的滅火救人。

孟青楊立即的命將士們前去幫忙,救人,滅火,疏散安置人員。

栗蔚云跳下馬后擠到人群的前面,面前的一間熔爐房已經完全坍塌,甚至有熔漿從里面流出,左右的兩間熔爐房也跟著坍塌了過半。

她立即的前去救人。

靠近兩側坍塌過半的熔爐房,便能夠感到皮膚被烤灼的微痛。

熔爐房內像一個巨大的高溫蒸籠,栗蔚云剛進去就感覺自己身上熱出汗來,好似汗水瞬間又能被蒸干一般。

坍塌半邊的熔爐房下,還有被壓著沒有逃出去的百姓。

栗蔚云和境安軍其他的將士一起移開坍塌的磚石,救助下面的百姓。

剛搬開兩塊磚石,忽然身后有人輕拍了她肩頭。

“你去外面照看受傷的人,這里不需要你。”秦安說著便彎腰將面前一塊大石挪開,然后和旁邊的士兵將人給抬出來。

此人一條腿從膝蓋往下,連同骨頭都已經沒了,血不住的在往外流,人也昏死過去。

她立即的扯下那人的上衣,快速的甩了幾下擰成繩綁住此人的斷腿,然后從士兵手中接過此人,和秦安一起將人抬出外面。

剛踏出熔爐房便感覺外面涼爽許多,呼吸通暢。

將人抬到了遠處與其他受傷的百姓一起,栗蔚云才注意到,此次坍塌竟然傷亡這么重。

黑壓壓一片百姓,每個人身上都被鮮血染盡。

他們或是四肢被砸、被燙、被燒的血肉模糊,或者直接如剛剛抬出來的人一般,沒了肢體,或者身上其他出灼爛,或者躺在那里動也不動,不知是死是生。

從城中趕過來的大夫正在給他們止血搶救,但大夫數量有限,傷亡太多,根本忙不過來。

她看了眼面前的人,若是不及時的止血,怕是也要沒命。

她顧不得許多,便立即的從大夫那里拿來了止血藥和緊急處理傷口的東西,自己動手為面前的人救治。

“你懂醫?”

“略懂一二。”她隨口道,沒有心思多言,手上一刻不停的在為面前人處理傷口。

將士從兩邊坍塌熔爐中繼續的抬出人來,或死或傷,她幫著大夫一起救助。秦安在一旁幫著她。

當所有能救的人都救出來時,軍械坊已經是一片血腥狼藉,入目都是傷亡鮮血,入耳解釋哭嚎慘叫。

“大夫,別耽誤時間了,你還是去救別人吧,我活不下去的。”

栗蔚云在為青年處理傷口時,聽到身后一個微弱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對大夫說。

這個時候,凡是受傷的,只要人還清醒,都是求著大夫趕緊為自己救治,哪怕是已經剩下最后一口,也不放棄。身后的人卻是主動的推開大夫。

她繼續為青年包扎傷口,須臾聽到大夫長長的一聲哀嘆。

她將面前的青年包扎好,回頭看了眼身后的人,頓時驚的跌坐在地。

“五……”

她雙唇顫抖,雙目圓睜,雙手死死的抓著地面上的碎石,想控制自己不住顫動的身體,卻發現自己根本控制不住。

嘴巴張合了幾下,那一句稱呼最后還是被她咬著牙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她慌忙的爬上前兩步,看著面前的人,口中鮮血直流,腹部拳頭大小的窟窿,汩汩的鮮血朝外冒。

她慌忙的抓起旁邊的藥便要為年輕人處理傷口。

她發現自己不僅手在顫抖,全身都在顫抖。

眼淚再一次不受控制的溢出。

“你不會死的,不會的。”她咬著字道。

手顫抖的越來越厲害,她拼命的在控制自己,可控制不住,手中的藥瓶還被她慌亂中摔在地上。

她十五歲上陣殺敵,都從沒有膽怯過,無論對方是多么兇殘,氣焰多么的強盛,兵力多于己方多倍,她從來都是臨危不亂,頭腦清晰,沉穩果斷。

可現在她怎么了,面前的是她的親人,為什么她會害怕的手都在抖,身體不受控制了,眼淚也不受控制了?

她經歷了那么多的生死,怎么還學不會控制自己?

“別救我了。”面前的人再次低沉虛弱的聲音請求,氣若游絲,似乎輕輕呵氣都能夠要了面前人的性命。

“不能死!不能!”低聲幾近哀求。

求著面前人不能放棄活著。

秦安注意到了她情緒的變化,看著她顫抖的手和努力想忍卻沒忍下的淚水,再轉而看向面前地上躺著的人。

此人約莫二十四五的年紀,滿臉的灰土和血污,眼神已經開始渙散,嘴巴里還不住的有血溢出。

身上多處的傷,而最重的是腹部,拳頭不小的血洞,好似被什么尖銳之物賜傷。

栗蔚云努力的想幫他止血,幫他治傷,但是她止不住。

她幾乎要奔潰大哭。

“小軍爺,別再折騰了,救不活了,還是去救別人吧!”抱著年輕人的中年男子哽咽的道,眼眶紅紅。

栗蔚云牙咬的更緊,淚卻流的更兇。

“栗姑娘。”秦安輕輕抓住她的手腕。

這一聲稱呼讓中年男人的目光微微的收緊,盯著她的臉看。

“就讓他少點痛苦走吧!”秦安勸著道,傷成這樣,神仙也救不活了。

栗蔚云看著躺在地上的人,看著那一張熟悉的面容,手中的藥瓶攥的更緊,幾乎要捏碎。

地上的人也抬頭在看著她,眼皮微微的眨了下,好似困急了的人,在努力的撐著眼皮,一瞬間就可能睡過去。

“謝謝……”地上人眼睛慢慢的合起,聲如蚊蚋,在四周嘈雜哀嚎中,栗蔚云卻聽的那么清晰。

她從不知道原來自己的聽力竟然這么好。

淚再次襲來,她俯身在年輕人的耳邊低低的喚道:“五哥,我是小榆,我還活著。”

她感到閉上雙目的人微微的動了下,她忙側頭的望去,五哥也在側目看著她,原本渙散的眼神那一瞬間清亮如寒星。

他微微的張了張口,卻沒有發出一個聲音,目光就那么的定格在她的臉上,漸漸地渙散混沌。

她隱忍自己欲嚎啕大哭的情緒,顫顫的伸出手敷在了五哥的雙目之上。

抬頭看著一旁淚流滿面的中年男子,她咽下已經涌在喉間所有的問候,只是道了句:“節哀!”

她顫顫的站起身,腳下卻一個趔趄差點摔倒,秦安及時的伸手扶住她。

“節哀!”秦安低低的在她耳邊道。

她抬眸看著他,他眼眶也紅紅,眼中布滿血絲。

她四周掃了眼,沒有看到其他李家的人,她便立即的抹去又流下的淚水,接著去救治下一人。

秦安再次的看了眼那個閉目的年輕人和中年人,朝中年人微微的點頭寬慰:“節哀!”便繼續幫栗蔚云。

一直到天黑,這些受傷的百姓才全部得到簡單的救治,其中還有許多和五哥一般因為傷重或者救治不及時而喪命。

熔爐房那邊大火也已經撲滅。

隨后這些人被安排回各自的住處,大夫還留在軍械坊,以防有人傷情惡化。

發生這樣的事情,孟青楊便把回程的時間暫時取消推后。

當夜所有的境安軍都留守軍械坊,栗蔚云幫忙照顧受傷的人,順便也是在尋找李家的人。

秦安昨夜說李家存者十九人,均在軍械坊,可她白日只見到了五哥和一位堂叔,其他人身在何處?

這個軍械坊不大,卻也有幾千人,讓她怎么去找?

李家和境安軍的關系微妙,她絲毫不能去打聽。現在他只能夠去找孟青楊,或者從他那兒能夠得知一二消息。

離開房間,便再次嗅到空氣中濃烈的熔漿和焦味,有些刺鼻。

她詢問守衛的士兵,得知孟青楊在議事堂,立即的過去。

議事堂內的燈火通明,門前站著不少的士兵和官兵。

她稍稍走近一些,便聽到里面有吵鬧之聲,忽然一個人怒吼:“都他娘的狗雜碎!”聲音如夏雷滾過,她被驚了下。

這是孟青楊的聲音,她以前從沒有見過孟青楊發這么大的火。

她再朝前幾步,便聽到馮督造的聲音:“這也是無心之失。”

“我管他有心無心,死了上百人,尸骨無存,傷者不計其數,白死白傷的?”孟青楊再次被激怒。

“死的傷的,八、九成都是流犯,何至于動這么大的火?其他的不過是工匠和當地招攬來的百姓,多補償些銀子就行了……”

“放屁!無論什么人,那都是上百條人命,你他娘的說就這么算了?熔爐坍塌,你的罪責最大,這上百條人命的罪都該加在你馮錦的頭上!”

孟青楊被激怒到了極點,說話也已經沒有了分寸,直接對馮錦開罵。

馮錦頓時也是被惹火了,且不說他的身份是朝廷直接指派來監管軍械坊的督造,在品階上還高孟青楊半階,就是這軍械坊是他的地方,哪里允許境安軍一個毛頭小子在這插嘴,還指著他鼻子罵。

他畢竟浸淫官場多年,沒有孟青楊那么沖動易怒。

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道:“孟將軍,是不是因為死了幾個李將軍府的人,你心里不好受,想為他們討討公道啊?”馮錦毫不客氣的指責。

孟青楊被氣的臉色鐵青,眼睛能射出一支支毒箭將面前人射穿。

“孟將軍,本官也知道你從小跟李老將軍身邊受教,感情深厚,但是李家勾結留王逆黨意欲謀反,陛下恩寬沒有誅殺滿門,只是流放,你該替李家感念皇恩。”

“李家人死了,那是他們命該如此,其他的流犯也是一樣,陛下多讓他們活了這么長時間,現在是老天要收他們。”

“軍械坊的事情,是本官的分內事,孟將軍就不必操心了。還是趕緊的帶著強弩回耿州去,免得給自己給孟家招來同黨的罪名。”

馮錦冷冷的說完,便起身離開,其他軍械坊的官員也相繼的跟著離開。

栗蔚云此時發現自己的手指已經深陷掌心,生生的挖出血來,看著馮錦等幾位軍械坊的官員離開,她才慢慢的平靜一些情緒,朝議事堂走去。

剛走到門前,見到孟青楊一掌拍在茶幾上,茶幾瞬間散了架,茶杯被摔的稀碎。

另一邊坐在末位的羅渡也是被驚得身子一個哆嗦,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孟將軍息怒。”

栗蔚云瞥了眼羅渡和他身后站著的幾個人,其中便有秦安。

“熔爐為什么會坍塌?”她站在進門處看著孟青楊問。

孟青楊氣憤地沒有作答。

羅渡身邊的錢主簿道:“因為幾個監工操作失誤導致。”

“有意還是無意?”她繼續的追問。

錢主簿看了看孟青楊和羅渡,為難的道:“說是無意。”

“馮大人說的?”

錢主簿沒有再回答她。

她冷冷的道:“若真的是無意,什么樣的無意會導致熔爐房坍塌?上百條人命,不計其數人重傷殘疾,總該有人來償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