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春

第一百零一章 手段(粉紅票750加更)

程輅耐心地聽母親絮叨了半天,答應了讓丫鬟送碗蓮子羹過來,這才送走了母親。

他一個人靜靜地在廡廊下,望著天井里那父親當年親手種下來的、已經枝葉繁茂的石榴樹連連冷笑。

說什么怕是他有口無心說錯了話,說什么怕是有人別有用心以訛傳訛,實際上心里卻早已認定這話是他說的,還威脅他說這話要是傳到了恩師的耳朵里會對他不利……偏生母親卻連一句為他辯解的話都沒有,還把這件事的處置權全都交給了袁氏……真是蠢得……簡直都不知道怎么形容好……從來都不用腦子……他怎么會有個這樣的母親!

他想起袁氏。

姿容端秀,舉止大方,八面玲瓏,長袖擅舞……程許和他相比,也不過是比他會投胎而已……

他的表情突然變得陰郁起來。

穿著青布短褐,腰間繞著玄色布帶的趙大海走了進來。

他二十來歲的年紀,身材不高,但很壯實,國字臉,紫紅色的皮膚,看著像個田莊上的漢子,老實敦厚。

“大爺!”他恭敬地朝著程輅行了個禮。

程輅微微頷道,低聲道:“書房里說話。”

趙大海默默地跟著程輅進了書房。

程輅指了自己對面的太師椅,道:“一路上辛苦了,坐吧!”

趙大海道了謝,卻不敢坐下,接過丫鬟捧上的茶一口氣喝了個精光,見丫鬟退了下去,他這才低聲道:“您讓我打聽的事我都打聽清楚了。許大爺被袁夫人支到杭州府去了,說是要給他的恩師拜壽。識大爺這幾天除了參加了一次同窗的詩會,其他的時間都消磨在了花行。聽花行的伙計說,識大爺好像在家里舉辦一次賞菊會,正滿大街的淘那些珍貴的菊花品種。

“證大爺倒是去幾趟廣東會館,和廣東十三行的二爺吃過兩頓飯,喝過一次花酒,聽服侍的小廝說,好像三房想和十三行的人一起做海上的生意,不過最終到底談成了沒有,小的沒有打聽到。我想過幾天去三房的藥鋪看看。證大爺要想和十三行的人做海上生意,一股最少也得五萬兩銀子。這可不是個小數目,我估計會從藥鋪里拿銀子,只要盯梢住了幾個藥鋪,就能知道證大爺的生意成了沒有。

“誥大爺和詣二爺自從上次走水的時候之后,除了去書局買書或是去文德閣買筆墨紙硯,幾乎不出來。

“諾大爺還有和原來一樣,常常被舉大爺慫恿著去秦淮河附近的ji家賭錢。”說到這時,他微微一頓,道,“還有一件事,五老爺在外面養的那個,昨天生了個兒子,五老爺那邊還壓著沒讓人吱聲。”

“哦!”程輅挑了挑眉,笑道,“看樣子九如巷又有熱鬧看了。”

趙大海也跟著笑了起來。

程輅吩咐他:“三房的事,你仔細盯著。一有消息就來告訴我。”他自言自語地道,“池四當年開裕泰的銀子,就是跟十三行做海上貿易掙,看樣子程證這是想學池四。”

趙大海無從判斷,不好回答。

程輅親自給他續了杯。

趙大海忙彎腰道謝。

程輅再次示意他坐下來說話。

他這才坐了半邊椅子。

程輅轉移了話題:“能打聽得到周鎮什么時候回來嗎?”

趙大海想了想,不敢肯定地道:“小的試試看。”

程輅就吁了口氣,表情有些郁郁寡歡。

趙大海就大了膽子道:“爺,是不是周家二小姐那里……”

程輅沒有作聲。

趙大海見他沒有阻止談論這個話題,逐關心地問道:“爺,難道您真的要把周家二小姐讓給程許嗎?如今周鎮可是調到保定做知府去了……就算爺能找到和周家二小姐出身相當的,可未必有周家二小姐的性子好;性子好的,又未必有周家二小姐這樣好的出身……”

這個家里,能和程許說得上話的,能讓他放心的,也就是趙大海了。

程許心里十分的郁悶,不免有些縱容趙大海,道:“你以為,我不把周少瑾讓給程許,我就能娶到周少瑾了嗎?你做夢去吧!他是決不會把周家二小姐嫁給我的。周少瑾都能查出當年的事來,更不要說他了。我若是我不買隔壁的宅子,或許能在他面前打個馬虎眼,可現在宅子掛在我名下,我再說不知道當年的事就說不過去了……可就算是這樣,她周少瑾也別想有好日子過。

“袁氏不會答應程許娶周少瑾,可程許卻對周少瑾一往深情。周少瑾在周家大小姐出閣之前肯定會陪姐姐繼續住在程家的。只要程許的名字和周少瑾連在了一起,周少瑾想擺脫和程許‘私相授受’的名聲,有了程許的睜閉眼閉只眼,恐怕不那么容易。

“如果程識和程證在這個時候做點什么,那就有意思了!

“不過,這都是以后的事。

“我現在擔心反而是擔心周鎮。他一介書生,卻能讓莊家那個敗家子再也不敢找他的麻煩,只怕不是個簡單的人物。程許看不出我的用意,池四爺不屑管這些,周少瑾是周鎮的女兒,他若是有心,肯定能看出來……”說到這里,他海腦里浮現出周少瑾那張嬌柔動人的面孔。

如果她不是莊良玉的女兒該有多好……不,就算她是莊良玉的女兒,沒有一副和莊良玉一個模一樣的面孔,他也許還能裝著不知道……好生生地把她娶了回來,像周鎮對待莊良玉似的,把她如珠似寶的寵著……可現在,每當他看見那張臉的時候,就會想起莊良玉。

想起父親珍藏書房里的那張小像,想起那年跟著父親去甘泉寺上香,父親遠遠地指了那個風姿綽綽的美人問他“她當你的母親好不好”……想起父親臨死前那苦難而又絕望的表情……

他閉上了眼睛。

開弓沒有回頭箭。

從兩年前他偶然遇到周少瑾開始,他就已經沒有了退路。

程輅吩咐趙大海:“那幾戶人家,你再跑去送些米糧,若是他們問起,就說是中秋節的節禮,讓他們少出門,問到有人問起當年的事,不要亂說話。”

趙大海恭聲應是。

程輅問:“那個乞丐?”

“已經判了斬立絕。”趙大海忙道,“我是裝成幫閑給那戶人家送的信,還佯裝著勒索了那戶人家二百兩銀子,那戶人家根本沒有起疑。你就放心好了。”

程輅頷首,送走了趙大海,跪在了父親的遺像面前。

“爹,您放心,我不會讓你的苦白受的。只可恨周鎮寧愿戴綠帽子也不愿意把當年的事抖出來。”他望著父親含笑的臉,喃喃地道,“我找不著莊良玉,可我能找周少瑾。我要讓莊良玉在黃泉也不安生,我要讓周鎮后悔當初娶了莊良玉……”

他咬牙切齒地說著,陰森的聲音回落在小小耳房里。

周少瑾也得了程許去杭州給恩師拜壽的消息,她不由在心里念了聲“阿彌陀佛”。

看樣子找袁氏還是有效的。

沒過兩天,程誥過來悄悄地告訴她:“二房的老祖宗說族學里的風氣不好,士子們不上心向上,苦刻攻讀,反而關心些內宅大院時的事,把沂三伯叫去訓斥了一頓,讓他有空的時候別總是和人游山玩水,既接手了族學,就應該好好管管族學里的事。”

周少瑾莞爾。

誰知道程誥這話沒說兩天,程氏族學里又發生了一件事。

鑒于程氏族學里的學風不好,長房決定資助族學里二千兩銀子,由族學的授課先生推薦,選十名有秀才功名的學子到四大書院之一的岳麓書院去游學兩年。

每人平均二百兩銀子的費用。

不要說去岳麓書院里游學了,都可以在金陵城的內城買個一進的小院子了。

程氏族學的學子個個躍躍欲試,九如巷里不管走到哪里都可以聽到仆婦們在議論這件事。

程輅卻臉色發白。

他知道,這件事十之八九是針對的他。

釜底抽薪。

只是不知道這是池四爺的主意還是袁氏的主意?就算是池四爺的主意,如果沒有袁氏從中周旋,池四爺會管這些瑣事?

程輅沒有報名,但他的名字還是出現在族學壁影的大紅紙上。

族學里的人或真誠或忌妒地恭喜他。

他得體地微笑,一一作答,心里卻像颶風在刮。

袁氏,程許,你們等著!

程輅回家收拾行李。

董氏哭得像個淚人似的,拉著兒子的手問:“你能不能不去?”

“不行!”程輅柔聲道,“會得罪長房的。”

董氏聽了,更傷心了,哭起了程柏:“你怎么就舍得丟下我們母子倆走了。要是你在,我兒怎么會中了秀才還要看人臉色……”

程輅望著撲在床上的母親,只覺得很煩。

就知道哭!

如果哭有用,他會比她哭得更傷心。

父親一直想努力給莊良玉看,讓莊良玉后悔,可父親的目標還沒有達成,莊良玉就死了。父親了無生意,自然就去了……母親,真是蠢透了,連枕邊人在想些什么都不知道……但母親有句話卻說對了,如果父親在,他們有房有產,他又何至于看九如巷的臉色……他有什么事,自然有父親出面……父親會像老鷹一樣護著他!

他想到父親寬厚背,溫暖的手,程輅視線漸漸變得模糊……。

姐妹們,今天的加更!

又到了周末,祝大家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