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

100 鬼面將軍

呵呵。

沈柔凝瞥了一眼兀自難過的沈端榕,淡淡地向鄧長年道:“長年表哥以后有什么打算?”

“凝妹妹你關心我!”鄧長年齜牙咧嘴眉開眼笑。

沈柔凝瞅了他一眼,拉過沈端榕,指著笑的一臉燦爛的鄧長年,道:“榕哥,你瞧,你鄧大哥一點都不難過。所以,你也別難過了,免得你鄧大哥回頭還要安慰你。”

沈端榕一個小孩子,小孩子的世界里,感情都是真真的。

他這幾日,是真的很為鄧長年覺得難過,吃飯少了不說,也不肯碰肉食了。

沈柔凝體諒他,也不肯勉強他。

這會兒,見到鄧長年雖然又瘦了,但精神卻不見一點頹廢,依舊能夠笑得讓她想要生氣,沈柔凝便放了心,又心疼起了沈端榕,便噎了他一句。

鄧長年笑容僵了一下,忙伸手柔了柔自己的臉,彎腰對沈端榕道:“是啊,榕哥,你好好的,別難過了。你瞧,我都不難過。”想一想,又覺得這樣不太對,便解釋道:“我父親他生病生了二十多年,痛苦也痛苦了二十多年,如今了結了心愿,魂歸佛祖,算是解脫安樂,所以我其實很為他高興……”

沈端榕半信半疑地打量著鄧長年,鄧長年努力笑的更加真誠燦爛,他才勉強點點頭,道:“鄧大哥你不難過就好。”只是情緒依舊有些高昂不起來。

沈柔凝便不再勉強他,再次問鄧長年道:“你今后有何打算?”

若是守完靈再回去鄧府……他難道還能將鄧府里他那些親人如何?那位鄧老太太根本就是什么都不顧及的,什么名聲啊臉面的,她都不在乎,誰又能拿她如何呢?

說她狠毒。她自己也不在意,又能失去什么?再說又沒有證據。而長輩處罰晚輩,那是理所應當的,她即便是真的將鄧長年打死了,結果依舊是被世人說“狠毒”而已,連官司都不會惹上,更別提要償命了。

而鄧長年一個男子。回到內宅同女人們爭奪……即便他能保全自己。將自己的親人們一個個弄得死了傻了殘廢了……又能如何?他就算是真的贏了嗎?只怕也未必……

他若是真敢弒親……呵呵。

沈柔凝沒有問鄧長年的父親為什么熬了這么多年,在這個特殊的時候死了。她也沒有問鄧長年到底是自家府上受到了多少惡意屈辱和委屈。

這些問了也都沒有了意思,她只問他以后如何打算。

鄧長年聞言坐直了些。正了正色,道:“在那個家里,我只剩下祖父和大哥兩個親人了。祖父他……”

鄧長年頓了頓,沒有繼續說鄧公如何。繼續道:“至于我大哥,他是個傻子。只要有口吃的也就是了,旁人也懶得對他如何,祖父他總不會忘記給他一口吃的。”

鄧長年的大哥鄧長佑,小時候發熱燒壞了腦子。本來一個聰明伶俐的小孩,突然連話都不會說了,木木傻傻的像是沒有知覺的人。不知冷暖甚至連冷燙都嘗不出,常常隨便找個地方。一坐就是一天,不說不動,眼珠甚至都不會轉動了,也不發瘋,困了就隨便一睡,像是個木頭人。

就像是個沒有了靈魂的人。

一個人若是沒有了靈魂情感,還能算是人嗎?大約是不算的。

經過了這些年,鄧長年早就看開了,亦或是麻木了,說起鄧長佑來,也不再悲傷難受了。

“我準備去從軍。”鄧長年眼中閃出決然的光亮,看向外面天空中高飛的鳥兒,沉聲道:“漢人的江山,并不僅僅是眼下大慶的疆土所在。而經過了十幾年的修養生息,尤其是今上登基之后已經穩定了政權……北伐,是整個大慶從上到下的意愿,不出兩年,朝廷必然有所行動。”

“實際上,朝廷早就在準備著了。”

他說到此處,看了一眼沈柔凝。見沈柔凝俏臉平靜地聽著,幾日里躁動的心安寧下來,除了已經下定的決心在堅定地放著光芒之外,再無一絲雜念。

“戰事一起,便是機會。”鄧長年沉聲道:“也不枉我練得這一身本事。”

若是他戰死了,總比無聲無息地死在別處強。若是他僥幸不死功成名就,再回來,自然就是令一番天地。

沈柔凝微微點頭,中肯地問道:“打仗靠的并不是蠻力,而是要靠腦子。個人勇武,與排兵布陣,并非是同一回事。鄧長年,這一點你可想過了。”

鄧長年咧開了嘴。

“父親臨走之前,給我留了一本兵書……是當年我祖母從娘家帶過來的。”他的笑容之中終于帶上應有的悲傷和沉痛:“祖母出身與鄧氏。明義侯鄧氏。”

“不僅如此,祖母還有一個身份……鬼面將軍。”

鄧長年轉眼看向沈柔凝。

鬼面將軍……她似乎在那里聽說過。沈柔凝微一思索就想了起來,自己當初在南門鵲橋那里聽過這樣的一場蠻戲。蠻戲不重唱詞,只看場面熱鬧,動作人物十分夸張以至于有些滑稽,因而不登大雅之堂。

鬼面將軍,說的是一個面罩惡鬼面具縱橫沙場浴血與火的紅袍小將。蠻戲之中,此人勇武無比用兵如神,領三百人便能從萬人陣中穿刺,宛若戰神。蠻戲的結尾處,是一場大戰之后,此人血衣紅馬,立在尸骸遍地的戰場上,摘在鬼面,露出了如同上等美玉一般的容顏。

卻是原來,此人因為太過年輕俊美,才以鬼面相遮。

因此,鬼面將軍,也被人稱為玉面將軍。

蠻戲之中,卻從未提過,這位鬼面將軍,是明義侯府的女兒,后來嫁給了鄧公。

“難以相信是吧。”鄧長年也笑了笑,道:“我只知道祖母出身鄧氏,也知道她是現在明義侯的親姑母,但卻不知道,她還曾出入戰場三年,屢立奇功,成為了一段傳奇。”

沈柔凝的確沒有想到,鄧長年的祖母,竟然會是這么一位奇女子。而這么一個縱橫戰場的奇女子,卻早早凋謝在了內宅太平之地。

真是可惜可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