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品駙馬

第225章 七十三個頭盔

左奉宸衛的五個同僚見了薛紹,全都大為驚訝。他們萬萬沒有想到,裴行儉會把薛紹“發配”成一個布衣小卒,讓他跟新兵們伙同在一起押運糧草受盡磨難,這次又擔當斥侯游騎險些喪了性命。

這可是真玩命啊!

從與他們的交談中薛紹得知,當時講武院一同出來的這一批人,除了蘇味道這些行軍管記與書令使分配到各軍執掌文書了,其他的大多都被任命為軍中的中低級軍官了。左奉宸衛的四御刀,全都擔任了親府的錄事參軍、行軍長史、行軍司馬這種“文職”類的軍官,就連薛楚玉都是中侯這種儀仗軍官,魏元忠、郭元振二人與薛楚玉的待遇差不多。這次如果不是五個人聯合起來強力請戰,想要上陣殺一回敵恐怕都很困難。

只有武懿宗、武攸歸及宋之問這三人至今仍然在長安幫助籌措糧草、招募新軍,非但是差事輕松甚至還有油水可撈。

程伯獻等人都頗為微辭,認為裴元帥是否有點失了偏頗?

倒是程務挺旁觀者清自己也是過來人,他用一句“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來給薛楚玉等人做了解釋,說裴元帥向來即是如此——他越器重誰,就越給他更多的磨勵與煅煉。

軍隊不同于官場。如果有出身、門第和后臺再加上讀了幾本書腦子不是特別笨,想在官場上混到一碗湯喝就不是太難了。但軍隊是硬漢子和純爺兒的天下,一個吃不了苦、彎不下腰、沒有真本事的人想要在軍隊里立足,那是難于上青天。就算拿到了朝廷的任命當了大將手下人也不會信服,會被架空、孤立和排斥。

薛紹對程務挺的這些理論說教一點也不感興趣,倒是很想聽一聽他究竟有什么事情在刻意隱瞞。不過當著眾人的面薛紹沒有問,只是做了一些久別重逢的述聊。程務挺說,連著奔殺朔代二州又追著突厥人攆殺了三天三夜,軍隊有些疲憊了。再加上此間戰場需得清理,百姓與傷員也需得安頓,于是下令讓軍隊在此駐扎休整兩天。

薛紹終于吃上了一頓安心的飽飯,然后又洗了個澡刮了胡子理了頭發換了一身新軍服,這才回復一點藍田公子的風采來。

入夜后,程務挺親自造訪薛紹所住的行軍帳篷。薛紹知道他要來,于是一直等著沒有睡下。

程務挺果然是個很直耿的人,來了以后他一點沒有繞彎子,直接開門見山的道:“薛公子似乎有些疑問如哏在喉,不知程某可否幫忙解答一二?”

“是有。”薛紹也就直言不諱,說道:“不知程將軍是什么時候得知了我的來歷和去處?”

“剛剛收復朔代二州的時候,并州李多祚派心腹密使報信與我,告訴我說有一個叫‘承譽’的新兵加入了他派出的斥侯游騎當中,至今未歸下落不明,請我代為尋找。當然,李多祚也告訴了我,你的真實身份。”程務挺說道,“得知消息后程某大吃了一驚,薛公子若是有了什么閃失,我與李多祚都是吃罪不起啊!”

“這些姑且不提。”薛紹說道,“如此說來,你從豐州出兵收復朔代的時候,并不知道我的事情?”

“完全不知。”程務挺說道,“我接到了并州長史、同時也是單于道長軍長史李崇義下發的軍令,于是馬上整頓人馬出兵前去收復朔代。若非李多祚派密使來告訴我,我遠在豐州,怎么可能知道你的事情?別說是我,就是犬子齊之,他從并州來傳達軍令時也不知道你的事情啊!”

薛紹皺了皺眉頭,程務挺這話倒是能夠自圓其說。如此看來,牛奔并沒有把我的信送到李多祚的手上,否則他不會以為我“失蹤”了。

這個蠢熊,不會半道上出事了吧……

“薛公子,還有何疑問嗎?”程務挺問道。

“哦,沒有了!”薛紹笑了一笑,“多謝程將軍為我解惑。”

程務挺這才放心的呵呵一笑,“薛公子是裴公的門生、天下難得一見的英杰才俊。程某能與薛公子相識一場,也算是三生有幸啊!”

“哪里!”薛紹笑道,“久聞古之惡來的鼎鼎大名,薛紹甚是仰慕。若有機緣,我還有很多軍事上的問題想要與程將軍請教。”

“請教不敢當。但凡公子有所問,程某必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程務挺拍著胸脯應承,非常豪爽。

“程將軍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眼下的確是有一件事情,我想請問程將軍。”薛紹說道,“不知程將軍收復代州雁門縣以后,在南行追殺突厥殘兵的過程當中,可有查知我那一旅同袍的消息?”

“薛公子是說,勛一府越騎團第三旅況三刀所率領的先鋒游騎吧?”程務挺道。

薛紹點了點頭。

程務挺皺起了眉頭臉色變得有些難看,搖了搖頭,“我很遺憾!”

“……”雖然早有預料,但薛紹還是心中猛然一揪,“程將軍,不妨對我實說?”

程務挺嘆息了一聲,說道:“收復雁門后我就接到了李多祚的密使,于是馬上親自帶兵南下,一則是要追殺殘寇,二則當然就是為了親自找尋公子。在雁門縣城南郊外的山林交界處,我們發現了一處戰場。那里有很多逃難百姓的尸首,也有一堆正在燃燒的尸堆。從殘留的軍服與旗幟上判斷,那一處尸堆正是……況三刀等人。”

“燒了?”薛紹感覺一下喘不過氣來。

程務挺點了點頭,“突厥人一慣的強盜作風,是把殺死的敵人頭臚斬下掛在馬脖子上帶回去請功,同時扒去鎧甲與刀具當作戰利器,最后將尸體放一把火燒掉,讓敵人連變成鬼魂的資格都沒有,那樣就無法回去找他們報仇。當時我嚇壞了,以為你也在那一堆尸體其中。”

薛紹沉默著,沒有說話。

“好在薛公子吉人天相……”程務挺再嘆了一聲,說道:“漠北多風雪,突厥人習慣戴上暖和的羊皮帽很少佩戴鐵質的頭盔,再者他們認為戴死人的頭盔相當不吉利,因此他們不會要敵人的頭盔。我們在一片焦炭似的尸堆里找到了七十三個頭盔。按李多祚傳來的信息,小村莊一戰后你們還剩下七十五個人繼續前行。當時我就心存最后一絲僥幸,認為你會是走掉的兩個人之一。”

薛紹點了點頭,“死戰之前,況三刀命令我與另一個名叫牛奔的新兵,一起護送百姓逃進了樹林,同時肩負給并州李多祚送信的任務。”

“那牛奔呢?”程挺務問道。

“這也是我現在,非常想知道的事情。”薛紹說道,“就眼前情形來判斷,李多祚并未收到我送的信。大概是代州的百姓南逃到了并州,并州方面才知道代州陷落的消息,這才派你從豐州出發,收復朔代填補北方防備的空缺。”

“合情合理,應該是這樣……”程務挺點了點頭,“看來那個叫牛奔的新兵,多半是半路上出事了。”

“可能吧……”薛紹嘆息了一聲,說道,“程將軍,我想請你幫我個忙。”

“薛公子請講!”

“你把那七十三個頭盔給我吧!”

程務挺有點詫異,“公子要來何用?”

“……況旅帥,臨終有遺言!”

次日清晨程務挺的軍隊繼續休整與清理戰場,薛紹叫上杜征等幾個一同逃過難的人,帶上那七十三個頭盔回了小村莊。程務挺怕路上再遇到零散的突厥殘兵,派薛楚玉帶了一隊精兵沿途來做護衛。

再一次回到這個小村莊,薛紹是截然不同的心境。數日前埋下十幾個兄弟的新墳塋,已經長出了幾顆青草嫩芽。薛楚玉和杜征等人幫忙挖墳,一個頭盔一座墳。

薛紹想給他們立碑,可是前后算起來自己和況三刀等人的相處時間還不超過三天。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人,自己居然都不知道他們的名字。

可是彼此之間的這份兄弟情誼,卻像是延續了三十年不止!

薛紹搬來一根大木樁立在了這一片墳前,親手提筆在木樁上寫下了一列大字——“右衛勛一府越騎團第三旅況三刀麾下九十名大唐英勛烈士,永垂不朽”!

薛楚玉等人幫忙在每座墳前擺了一個碗,碗里全都斟滿了琥珀色的葡萄酒,然后他們走得遠遠的。

這是屬于薛紹一個人的時刻,誰都不應該在旁邊礙眼。

薛紹站在一圈新墳中間,舉著一碗酒,說道:“況旅帥,兄弟們,我很慚愧,因為我連給你們收個全尸下葬,都做不到。我發誓,我一定會給你們報仇的——突厥一日不滅,薛紹一日不得下葬!”

“我本就不是屬于這個世界、這個時代的人,我是相信在天有靈、相信靈魂轉世的。老天太過殘忍,今生只許我們做了三天的兄弟。下輩子我們一定要再做兄弟,做很久,很多年、一輩子——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我會永遠記住,頭頂的蒼穹是大唐的天!腳下的厚土是大唐的地!身后的子民是大唐的人——誓死撼衛之!……”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兄弟們雖然去了,但你們的精神與我同在!我會把右衛勛一府越騎團第三旅的精神,傳承給更多的大唐衛士,讓他們代代繼承和發揚光大!”薛紹舉著酒碗雙手發抖,紅了眼圈,粗重的嗓門就如同況三刀一般,沙啞鏗鏘——

“你們的姓名無人銘記,你們的精神與世長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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