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堂嬌

第002章 牌位

五夫人死了兩年有余,除了五爺之外,極少有人會踏足于此。

今日卻無端出現這么幾排腳印,也難怪五爺會神色異常了。

陸澹疾步進了房,好似迫切想要找到點什么,飛快地掃視房中。

舊物如故,除卻呼嘯而過的寒風,周遭死一般的沉寂。

剛剛那么有一瞬間,他以為是她回來了

現在想想,又覺得不可能。

他親手抱她入的棺,親眼看著她被埋入冰冷的地下,又怎么可能再回來。

何況,是他親手毀了她的一切,她該是恨透了他的,就算是回來,也不可能會再來這令她傷心了一輩子的地方。

陸澹漸漸冷靜下來,連他自己都分不清,此刻是失落還是慶幸。

然就在轉眸的那一瞬,視線卻又凝固在了某處。

拔步床前的地上,安靜地躺著一包油紙包裹的栗子糕這是她生前最愛吃的東西!

陸澹剛平靜下去的心,不覺又起了波瀾。

如果不是他在杜家落難之際上門求親,她也不可能會嫁到陸家來。

陸家的一切,對于她來說,是那樣的陌生,就連吃食也不是她所喜歡的。

可他明知道她嫁進來是要受人非議,被人排擠的,卻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對她的委屈視而不見。

天真的認為,這一切她該是能應付的他曾經認識那個她,是不會讓自己在別人手底下吃一點虧的。

他與她也算是幼年相識,就算談不上男女之情,到底也是有幾分情分的。

娶她,其實也是在幫她杜尚書那時的情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不可能從天牢里出來的了。

而他最疼愛的就是這個幼女,他在那時求親,確實也是算好了時機。

就算有些趁人之危,那也是為了讓她不受父親的牽連

他也是真心實意想娶她,想對她好的。

只是沒想到,她性子會這么倔,在得知他是她父親監斬官之時,氣沖沖地跑到法場上來鬧。

那案子鬧得人盡皆知,就連皇上也是震怒,觀刑的人又豈會少。

朝中稍微有點名望的人都來了,周圍還聚集了滿城的百姓,眾目睽睽之下,她一句話,便讓他成了眾矢之的。

場中人都在議論,他監斬的竟然是他的岳父。

他如芒在刺,又怎么可能不對她稍加懲罰。

父親將他關在這偏遠的院子里,他是知情的,只是無能為力罷了。

但他沒想過,她會恨他至此,連最后一面,也不愿見他。

或許讓她嫁到陸家確實是他錯了,但他不后悔。

就算造成今日這樣的場面,他也不后悔。

再給他一次機會,他還是會這么做的。

陸澹蹲下身,揀了一顆栗子糕,放在嘴里咀嚼,入口冰涼,味道卻極為熟悉,如果沒記錯,是在她最愛吃的那間鋪子買的。

“爺,這是”青山緩步進門,見陸澹蹲在地上,輕聲出口。

然而還沒問出來,就被陸澹呵了一聲:“出去!”

青山步伐再不敢往前邁了,凝望著陸澹許久,終是輕手輕腳又退了出去。

咽下一塊涼透了的栗子糕,陸澹才將目光移倒旁邊。

院子久未經修,又常年無人打掃,早已灰塵滿布,方才進來他只顧看周圍,并未注意到地上也有腳印。

這會兒看到,倒也不算是驚訝,只是有幾個腳印,并非通向大門,而是通向側邊的窗欞!

順著那腳印走過去,果真看到窗欞上的灰塵被擦掉了一大塊。

窗子外邊的雪地上,不出所料地出現有一深一淺的印記,許是來人走的倉促,那腳印看著并沒有門前的平整!

跳窗而行?若非受了驚,恐怕一般人都不會在這樣的日子里跳窗!

陸澹凝眉沉思,正想出去一探究竟,腳卻不知道踩到了什么。

步伐微頓,移開腳,便看到地上落了支羊脂玉的梅花簪。

她死之前,將房中之前的東西盡數給了下人,屋子里剩下的都是些拿不走的東西。

他又曾叫人來此清掃過,若是她留下的,必然不會出現在這里很顯然是跳窗之人留下的!

陸澹將其拾了起來,入手冰涼,玉質是極好的,就連上面的雕工,亦是難得一見的精致。

他盯著簪子看了一會兒,便高聲喊了門外的小廝青山進來。

青山很快進門,“爺可是有事要吩咐?”

“去查查今日有誰來過這里。”他將簪子遞了過去,沉聲吩咐道。

看這一大一小的兩道腳印,來的人很可能還不止一個!

青山原先也是覺著不可能有人會來這里的,但看到那幾排腳印青山不敢妄自菲薄了,將簪子接過,恭敬地應了聲是。

見陸澹卻未有動身的跡象,小心翼翼地開口:“五爺,都御使楊大人恐怕還在等您,您”

都御使楊錚是朝中元老級的人物,不但得皇上信賴,還受朝官們追捧,在朝中十分有威信。

他算得上是陸澹的半個授業恩師,陸澹能有今日的成就,還要多虧了他的一手提拔。

遂陸澹對他,必然是比旁人多了幾分感激與敬重的。

他本派了人來請陸澹過府議事,卻沒曾想陸澹一大早便來了這久未有人踏足的荒院,還耽擱了這般久青山是怕再耽擱下去,楊錚大人誤會了陸澹,才會好心出言提醒。

“你去跟楊大人說我身子不適,今日怕是不能過府了。”陸澹卻絲毫沒有要離去的意思,淡淡地與他說道。

“可是”青山面露猶豫,楊大人的命令,爺還從未違背過,就算身子不適,也會強忍著不適前往,今兒怎么

陸澹只冷冷地掃了他一眼,伺候了陸澹這么些年,青山也算是摸透了他的脾性,知道他這是下了決心了,也只能應聲而去。

青山的腳步聲漸行漸遠,陸澹才轉過身,凝望著壁上的一幅觀音圖。

畫已經很陳舊了,依稀可見落款處,娟秀的字跡寫著畫畫人的名字。

陸澹視線在上面足足停留了一刻鐘,才走近前去,伸手將其取下,輕輕擱在旁邊的書案上。

但見壁上憑空出現一道小門,那門是用上好的楠木所制,上頭油了一層漆,與壁色融為一體,若不仔細瞧,倒也很難發現。

陸澹伸手將門推了開來,只見里頭放著個布滿灰塵的牌位,牌位上飄逸的字體寫著吾妻江霽月。

他把牌位拿在手里,神色復雜地盯著它,喃喃道:“我來看你了。”

手指摩挲著牌位上的字,唇畔帶著幾分譏笑,“從前你總怪我狠心,我確實也是狠心的,只是我不狠心又哪里來的今天我如今坐到了你父親的位子上,你該是更恨我了。”

“不過這沒什么要緊的,至少你還能恨著我”

至少有恨,而不是什么也不是。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