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路

第四十九章 連環計(3)

你還以為自己是得寵的姨娘?

此一時彼一時,人也要識時務才行。

林媽媽不屑的撇撇嘴,不再多看二姨娘一眼。

天還未亮,京都城正宵禁,林媽媽派出去的婆子,仍未歸來。果兒雖說傷不至死,可這樣拖下去,結果到底如何,就未可知了。

只不過,二姨娘這一鬧,白芷和墨荷幾個大丫鬟,對這個小丫鬟,早已沒有了半絲憐憫。

如今的情勢清楚的擺在眼前,不是二姨娘倒霉,就是溫瑾言身敗名裂。這樣嚴峻的局面,除了二姨娘推波助瀾,更多的是果兒的冥頑不明。這樣一個人,即便一開始發現她受傷,尚有些許同情,到現在,也都被消磨得干干凈凈。

溫瑾言嘆了口氣,不再去想大夫是否會及時趕到的事情,在心里琢磨著見到大太太以后該說什么話。這件事她當然問心無愧,唯一擔心的就是二姨娘倒打一耙,抓住她言辭里的漏洞,在大老爺和大太太面前給她致命一擊。

“小姐,不好了!”一直在西次間看護著果兒的幾個婆子面如土色的跑了過來,“方才那果兒突然睜開了眼睛,沒等我們說話,她便掙扎著想爬起來,現在大出血,眼看著快不行了!”為了以防萬一,屋子里不僅有之前跟著白芷一塊去尋人的婆子,還有林媽媽帶來的人。

溫瑾言臉色一凜,望向林媽媽,“我到底年歲輕,見識少,此事還請媽媽拿個主意。”

“這事我們去看看就行了,四小姐您身嬌肉貴的,看見那場景恐怕不好。”林媽媽對她的態度很恭敬,又瞥了一眼二姨娘,“二姨娘既然急巴巴來找我手下的小丫鬟,不如也一起去看看好了?”

既然已經撕破了臉,二姨娘也不再同她客氣,冷哼了一聲,“我自然是要看看的,誰知道有沒有動手腳。”

“我也陪媽媽一塊去吧。”溫瑾言緩緩說道:“也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媽媽沒有拒絕,側過身子,讓開一條路,讓溫瑾言走在了前面。

一進屋子,便嗅見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再走幾步,溫瑾言幾乎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方才還跪在她面前哭訴的果兒,已經正臉色蒼白的躺在木板上,油綠色的外衫已被鮮血染紅。腹部偏左的地方插著一把匕首,刀深沒入腹中,只余下一個刀柄在外面。她的一只手上,鮮血已經干涸,垂在床側。

溫瑾言的目光落在那無力垂落的手上,掃過手心,心念微動。

“墨荷,你將果兒的左手手心扶起來我看看。”溫瑾言柔聲吩咐。

“是!”墨荷上前幾步,蹲下身,輕輕托起果兒的手,將手心露在了眾人眼前。

“你做什么?”二姨娘大怒,上前一步,作勢要去拍開墨荷的手,卻被白芷死死握住了手腕,她的臉色陰沉,語氣低沉得仿佛暴風雨來臨前的死寂,“二姨娘,在這里,只有四小姐是主子,您是想越過四小姐不成?”

她看起來瘦削,想不到手勁卻這么大。

二姨娘用力掙脫,卻紋絲不動,憋得滿臉通紅,“你是個什么東西,也敢對我指手畫腳!”

從前,她們這些姨娘,見了大太太身邊的大丫鬟,不知道多諂媚。很多時候,一個府上的姨娘,還沒有主母身邊的大丫鬟有體面,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白芷動也沒動一下,甚至是有些粗暴的抓著二姨娘纖細的手腕不松手,“我也無意冒犯姨娘,只不過,身為人仆,就該為主分憂。二姨娘再三挑釁四小姐,無根無據,血口噴人,我們做丫鬟的,如何能坐視不理?”

“說起來,二姨娘見了我們四小姐,也要自稱一聲奴婢。”青柳譏笑道:“如今墨荷姐姐不過輕輕碰了一下果兒的手,二姨娘便坐不住了,也不知為何如此心虛?”

“你——”二姨娘正欲發作,見滿屋子的丫鬟婆子目光都朝這邊往來,忍了又忍,冷笑道:“等到天亮以后,我自會去老爺面前好好說道幾句,如今這府上主子不成主子,下人不成下人,誰都敢跳出來瞎嚷嚷了。”

“姨娘說的是。”青柳眉梢一挑,嘴角翹起,浮上一個燦爛的笑容,“主子的確不成主子,不然,怎么被人五花大綁送回屋呢?”她說著,輕聲笑了笑,“下人也的確不成下人,大半夜的,就敢打擾主子歇息。”

二姨娘臉色大變。

寶珠去找她的時候,雖然說清了來龍去脈,可當時寶珠并未跟著溫瑾瑜回屋,而是被林媽媽有意隔開了。等到她找到間隙跑出來時,溫瑾瑜早已被婆子看守著,她根本沒有機會接近,是以并不知道溫瑾瑜被綁的事情。

“你說什么?五花大綁?”二姨娘先是錯愕,隨后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飾的恨意,“她可是府上的三小姐,居然有人敢綁小姐,其心可誅!”她說這話時,目光未從林媽媽身上挪開過。

誰知道,林媽媽只是笑了笑,漫不經心道:“不過是小丫鬟隨意謅了幾句,二姨娘不必如此大驚小怪,又與三小姐有何干系呢?”

二姨娘嘴角微嗡,踉蹌的退后了幾步,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么好。

“我也想請林媽媽做個見證。”溫瑾言冷眼旁觀了片刻,終于出聲,將眾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您瞧瞧,這果兒的手,可有什么不對的?”

剎那間,所有人的視線都投向被墨荷捧著的那只手上。

林媽媽盯了片刻,目光微閃,“她手心全是血,虎口那條線上,卻干干凈凈……”

“媽媽果然明察秋毫。”溫瑾言先贊了一句,然后說道:“這手上的血已經干涸,況且這血的形狀一看就是濺上去的,不可能有人動手腳。可這手心分明滿是鮮血,何以只留下了這么一道地方是干凈的?”

“只因這塊地方,正好是握住刀柄的地方。”溫瑾言不好拔刀對比,只能用手比劃,“這塊痕跡,和刀的紋路,恰好相似。”說著,她若有似無的瞟了眼二姨娘,“也就是說,果兒曾經握著這把匕首,而且,自己插在了自己肚子上。”

此話一出,眾人皆驚。

連林媽媽震驚的瞥著她,又低下頭,細細看了看刀柄上的花紋,對比果兒手心沒有沾血的地方,大為贊嘆:“四小姐真真是心細如發。”冷冷的目光盤旋在二姨娘臉上,“既然果兒是自盡,那背后想來是有人指使咯?”

二姨娘臉色一白,踉蹌著后退數步,唇抿得緊緊的,不甘抬頭,視線在溫瑾言和林媽媽之間梭巡。沉默片刻,哈哈大笑,“溫瑾言,你平時看起來不聲不響的,原來也這么厲害!”說著,忽然沖上前,瞪大了眼睛,詭異的看著林媽媽,“怎樣,你看見了吧,我們這溫和懦弱的四小姐,還有這一面呢!”

她仰著頭,笑得前俯后仰。而她的身后,是果兒刺目的鮮血。天亮前的黎明時分,是最黑暗的一段時間,在這人滿為患的屋子里,在這明亮的燈光下,在這夏日的凌晨,溫瑾言竟感到從骨子里冒出了一絲絲寒意,幾乎將她吞沒。

林媽媽眉頭微蹙,“四小姐,時候不早了,天亮以后還要送別睿王,您不如早些歇息吧?”

“那這里便交給媽媽了。”這場景實在瘆人,溫瑾言也不想多呆,只留下白芷和墨荷,便扶著小丫鬟回到了屋子。

青柳替她斟了一杯熱茶,“小姐,喝口茶,定定心神。”她能感覺到,溫瑾言的臉色都有些發白了。

“嗯。”溫瑾言接過茶盞,望著窗外黑沉沉的天,喃喃自語:“也不知還過多久會天亮?”

“就快了。”她的聲音雖輕,可屋子里沒有幾個人,安安靜靜的,青柳聽得很清楚,“還有大半個時辰的功夫吧,夏日天亮的早。”

溫瑾言點點頭。這一晚她入睡不久便被吵醒,身子雖然有些疲憊,可一顆心仿佛在那一望無際的荒野上,空落落的,令她沒有半點睡意。

自重生以來的種種,都在她眼前一一浮過。

想要安安穩穩的過日子,似乎總是這么難呢。

溫瑾言朝溫瑾瑜住的屋子望了一眼。

那里黑漆漆一片,沒有半點亮光。

她捧著茶,靜靜出神,耳邊又響起了二姨娘指責的聲音。前世的蘇瑾琰,從未想過,會在內宅苦苦掙扎。那個時候,她是被養父定遠侯捧在手心里養大的。包括養母蘇夫人,盡管不知道她是否知道自己的女兒已經死去,可她還是給了她母親的溫暖。

這算不算是命運的輪回呢?

溫瑾言深深吸了一口氣。手中的茶盞已經冰冷,而窗外那隱在夜幕下的黑礁一樣的景物,一點點變得清晰起來。

東方出現了第一抹魚肚白。

天終于亮了。

清晨的空氣泛著冷意,很清新。

溫瑾言放下了茶盞,緩緩的走出門外,仰面望著那瞬息萬變的朝霞。璀璨如織錦,明亮似鍍金。

可惜,終究是要逝去的。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