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約

第一三二章 無癥之疾

香氣襲來,秦衍本能的推拒著。那香味陌生厚重得緊,并不是自已往日在她身上貪戀的那種清冷之味。

他越是推拒,魏晚晚越是不甘心,如影隨形。

秦衍忽然醒來,伸直一臂將她隔開,雙眼淬著寒冰看向魏晚晚。

魏晚晚不死心的攀著他的手臂,想要偎進他的懷中。

“出去!”秦衍的聲音極冷。

“我到底哪里不如她?秦衍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她懷了別人的孩子已經死了,你還要折磨自已到幾時?”

魏晚晚惱了,她也是大家出身,自小頤指氣使得慣了,被男人眾星捧月般供著。唯獨秦衍,她一見鐘情,卻屢次被他拒之門外。

秦衍撤回手臂,身體飄離椅榻。

“她死,我終生不再碰任何女子。”聲音似從遙遠而來,半明半滅。

他一身落拓,顎下青須苒苒,配上兩道粗黑濃密的朗朗劍眉,比之往日更添了不羈,讓人移不開目光。

魏晚晚著迷的看著他,臉紅心跳:“秦衍,我會加倍的愛你,我也不會阻止你想念她,等回京后給她立個衣冠冢,我替你守護她可好?”

秦衍寬厚的肩背挺得筆直,眼睛不知道落在帳外的何處,一聲不應。

魏晚晚以為他默認了,大著膽子走過去,伸出手臂要去抱他時,忽然被他點住了穴道。

他轉身就走,連多一眼也不看她。

隨后,蔣淘垂頭喪氣的進來,嗔怪著,“我說魏小姐,你是怎么進來的?這回好,公子潛我回京,我招誰惹誰了?”將魏晚晚扛在肩頭還在咕噥著,“算小的求求您了,您就別再來煩公子了,他也只對公子未央還暖些,我從小跟著他到大就沒見他笑過。”

魏晚晚又羞又怒,卻口不能言。

天亮了。

東楚軍的第一次攻城,也只試探了深淺就收了兵。

“南詔王城如此貧瘠,竟還有心侵占他國,真真是異想天開。”荊涼嘲諷的笑溢出唇角,將周身收拾利索,“公子寒,走啦!”

慕輕寒先出,兩雙人影從城墻而入,失去蹤跡。

“向天祺,今夜攻城,你做好登城的準備!”秦衍冷聲下令。

向天祺一改多話的性子,接了令牌下去準備一應器物。

“東方,你來壓鎮如何?”

秦衍眼睛里血絲滿布,“我去殺個頭陣,今夜務必將王城攻破。”

他心知未央兇多吉少,大戰當前不能親往找尋,心里已經怒責了自已千回。眼看著攻到了南詔王城,他越發心焦起來。

東方風玨連日沉默,多一句話也不說,可是心卻是以前從未有過的堅定。

“我同你所想一致,就在今夜!”

黃昏時分,慕輕寒與荊涼回來了。

剛入大帳,門外就有人求見。

“進來!”慕輕寒換下一身粗布藍衣,看著一個其貌不揚的男人進來。

他擰眉不語。

“寒少主,我是三九!”三九一指自已的臉,又做了一個暗語手勢,“是少主的信,她交代過給您也是一樣的。”說著將手上的一封由暗語寫成的消息遞給慕輕寒。

慕輕寒接過去,那半截樹皮紙上畫著幾個簡單的符號,他卻看懂了。

“去準備,入更后里應外合。”

三九恭敬一禮后退了出去。

玉染晴端著一碗藥湯和三九錯身而過,她好奇的轉頭瞧了一回,這才不緊不慢的從守衛挑起的簾幕下進了內帳,“寒,把藥喝了。”

慕輕寒將她攬進懷中,貼在她耳邊柔聲細語,“毒藥?明日可就是七月初七,你不會是想謀害親夫獨自去走鵲橋罷?”

“你、正經些!我看你咳了幾日,怕你染了濕熱這才煎了藥給你,不喝算了!”玉染晴將在碗湊到自已唇邊,小小的喝了一口,使勁閉上眼睛才咽下,“怎地這么苦啊?”

慕輕寒被她逗笑,也將唇湊到碗邊,學著她的樣子淺淺的飲了一口。

秦衍不請自來,進帳時兩人的眼神還糾纏在一處。他轉身就要回避,被慕輕寒叫住,“來都來了,正好有事要找你。”

慕輕寒將那塊樹皮紙遞過去,“未央的人,北門詳攻,大隊人馬走東門入城。”

秦衍伸手來接時,手剛觸到樹皮,忽然一頭往地上栽去。

慕輕寒連忙接住他,“秦衍?秦衍!”一探之下呼吸也沒了,他嚇得不輕,趕忙去搭秦衍的脈,按了三下才捕捉到微微一抹游絲。

玉染晴一驚之下,手中的碗掉在地上摔成了幾瓣。

脈象太弱,任何病癥也診不出來。他只得將秦衍放平在床上,將一粒自已隨身帶著的解毒丹喂給他。

幾步出了營帳,去喚他的隨從:“蔣淘?”

蔣淘小跑著過來,“慕公子,喚小的何事?”

“你家公子平日里可有暈厥的毛病?”慕輕寒沉聲詢問。

蔣淘撓了撓頭,不解的說,“并沒有,我從未見過公子生病。”

慕輕寒也不與他多纏,轉身又疾步進了內帳。

“請問慕少主出什么事了。”蔣淘好奇的跟著慕輕寒進來,一眼就瞧見了臉上半點血色也沒有的秦衍。兩步跑上前去扯著秦衍的手哭開了,“公子、公子你怎么了,嗚嗚……”

荊涼循著哭聲進來,“你嚎什么……”

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轉頭看向皺著眉頭的慕輕寒,“這又唱哪一出?”

慕輕寒面色凝重,正不知如何解釋時,楚瑾和東方風玨一前一后進來,須臾間眾人紛紛進帳。

蔣淘哭得幾個人心煩意亂,打發了他出去,眾人面面相覷。

“嗚……嗚嗚嗚……”

魏晚晚看著秦衍進了大帳后,一直沒走遠。

她這些日子有意接近玉染晴,也打聽了一些她和慕輕寒與秦衍之間的舊事。今日玉染晴去找過秦衍,而后歡喜的進了膳食營。折騰了許多時候才端著一個碗出來,直奔慕輕寒的營帳。

她心里羨慕著玉染晴與慕輕寒未曾婚配便日夜不離,嘴上卻也頗有微詞。

蔣淘驚慌,嗚咽著把秦衍昏迷不醒的事說與了她。

魏晚晚頓時推開面前的蔣淘,也不顧及帳內數人尊貴的身份,直跑到秦衍床前才停下來。

此時的秦衍,冷眼一看哪里還有活氣。

她腿一軟倒在床邊,扯過秦衍的手握住,“嗚嗚……秦衍、秦衍你醒醒啊!”

慕輕寒剛將蔣淘打發出去,又來一個,心中不耐煩,臉上神色便不堪好看。

荊涼唇邊一抹邪魅,涼涼的笑著,“誰準你進來的,嗯?”

魏晚晚收住哭聲,這才看清帳內的許多人。臉一紅低下頭不知如何回答時,一眼就瞧見了玉染晴先時摔碎的碗。

頓時,她似是想到什么。突然從地上站起身來,惡聲怒指玉染晴,“你這個女人還真歹毒,逃婚與人私奔也就罷了,還狠得下心毒死了他,我跟你沒完!”

一把將隨身的配劍抽出來,不要命的撲向玉染晴。

慕輕寒虛空彈出一指,帶著的小股內力生生將魏晚晚定在原地,持劍的手平伸。

“來人!”聲若秋風,帶著涼盡的蕭索。

他怒了。

門外的守衛進來,將人抬了出去。

她猶自怒瞪著雙眼,不知自已錯在了何處。

沒人與她計較,當然更沒有人去理會她的話。這些來自京城的尊貴人物,自小廝混到大,每個人的品性各人心中自有衡量。

秦衍的武功遠在所有人之人,慕輕寒或許略勝一籌,可是秦衍的醫術無人能及。除非他自愿,不然沒有人能在他一分一毫皆不傷的情況下藥毒死了他。

魏晚晚又怎么能懂這些人自小到大的交情,不過胡亂猜測罷了。

玉染晴眼睛紅紅的,雖沒哭出來卻比哭了還讓人心疼。

慕輕寒當著眾人的面將他攬進懷中,輕輕的在她鬢上落下一吻,并沒勸。

陣破之后的這些天,魏晚晚有意無意的當著玉染晴的面說了許多話。玉染晴只當她試探自已與秦衍的過往,并未放在心上。心中知曉她愛慕秦衍,因了未央的關系,她并不肯與魏晚晚親近。

未央出事后,慕輕寒整個人極速的消瘦,又不知傷了哪里,一直不停的咳著。今日,她好不容易厚著臉皮問秦衍要了方子,親自熬了藥,卻終是沒能吃上。

秦衍昏迷了兩天一夜,呼吸幾乎探不到,脈象幾近于無。

慕輕寒和玉染晴衣不解帶的守著他,寸步不敢輕離。

三更天時,昏迷了兩天的秦衍忽然自床上坐了起來,利落的下了床,大步往外就走。

慕輕寒及時拽住了他,“秦衍?”

玉染晴側支著頭在桌邊打盹,被他一聲輕喝著實嚇了一跳,本能的跳起來跑過去,欣喜著,“哎,你醒了?”

秦衍似在夢中,眼睛無神,喃喃自語,“我該去了!”遂要甩開慕輕寒的手,力氣極大卻又不是內力。

慕輕寒無奈,只得點了他兩處穴道,將他又搬回床邊,診了一回脈。他體內已有真氣暴走之象,如此下去怕要走火入魔。只得以雙掌抵住他的背心,將真氣渡到他體內,助他鎮壓那股亂竄的內力。

兩個時辰,天亮了。

慕輕寒內力耗盡,秦衍體內總算安靜下來,他自已也有了知覺,本能的運行著內力去修復那些因兩股內力廝殺受損的各處穴位。

玉染晴扶住慕輕寒,將自已的內力灌注到他的體內,卻如泥牛入海,半絲反應沒有。折騰半天累出一身薄汗,只得作罷。

慕輕寒疲倦的閉上了眼睛調息,明知無用卻由著她折騰,連說一句話的力氣也沒有了。

“未央、未央……”秦衍聲音極盡溫柔,帶著濃濃的不舍。

魏晚晚在聽到那個名字時愣住了,頃刻間恨從心頭涌起。一個死人罷了,你還這般念念不忘,我哪里就不如她了。看著秦衍近在咫尺的薄唇,一低頭就要將自已的唇貼上去。

這日,大軍在南詔王城外扎營。

夜深眾人散后,秦衍側臥于榻上發起呆,不知何時竟了睡過去。

夢中,未央一身白衣翩躚而至。臉上帶著慣常的慵懶,一把玉骨折扇,腰上垂著一塊濃紫精雕的玉佩,頭上束了發,一只紫玉長簪映得她的小臉越發清秀。

“不要走……”秦衍將雙臂鎖緊,死死的將魏晚晚困在懷中。

魏晚晚瞬間落下淚來,心中那許多被他冷落的委屈皆化為烏有。

“秦、秦衍!”她試著喚了他的名字,巨大的甜蜜在心底炸開,回抱他的手都在興奮的顫抖著。

羽千尋旋起身形從斷崖上飄了下去。

慕輕寒只來得及攔下慧嗔。

“我算到她有此一劫,緊趕慢趕到底還是晚了一步……”慧嗔老和尚滿臉凄惶,喃喃著低語,“師妹,你一定要用這樣的方式懲罰于我嗎?”

秦衍只覺得眼框發熱,一把將她攬進懷中,貪婪的伸手去觸摸她細膩的臉頰,指尖上的直實徹底點燃了他心底的思念。

魏晚晚進來時,秦衍枕著一摞書神態激昂。她小心翼翼的走過去,忽然被秦衍一把抱住,他唇邊原有的那一抹瀲滟的笑瞬間驚慌。

四日間,東楚軍隊一路旗開得勝,直追至南詔王城下。

秦衍四日間未曾安枕,一閉上眼睛未央就到了。或嗔或惱,或嬌或笑,折磨得他心口千般疼痛。如夢如幻,一碰即碎。

羽千尋絕美的臉上柳眉倒豎,目含厲色怒責眾人,“東楚江山與她何甘?”抬腿就往斷崖處行去,聲音涼涼的落了一路,“賊禿,這一切皆是拜你當年救人所賜!若她有個三長兩短,你等著拿你師徒的命和東楚江山來償罷!”語聲不似先前凌厲,卻平添了決絕。

“師妹……”慧嗔向羽千尋撲了過去,想攔,為時卻晚。

向天祺的先鋒營到了。

秦衍已披掛上馬,再不去理會當下的零亂,井井有條的調動著人馬。大軍踏著山河回響,向著南詔王城而進。

沈洛辰護著癡玉回了武陵城不提。

沈洛辰處理好癡玉的傷口,“她……”略停了一停才穩住氣息,“她心長得偏了些,并未傷到心脈。”

慕輕寒松了一口氣。

來人是一個極美的道裝女子,看起來只有四十出頭的年紀。

“賊禿,人呢?”一聲斷喝在她還未近前已經吼了過來,與她那極溫和的容貌半點不想符。

慕輕寒認得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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