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約

第一四六章 半生為念

秦衍出了皇宮仍舊回了饌玉三樓那間房,一日未出。

大街上熱鬧非常,人群蜂擁著往虎王府所在的東街而去。

唯秦衍不知,尋他的人找瘋了也不知他身在何處。

一萬禁衛軍將東街團團圍住,德公公帶著圣旨親自去請七公主入宮。任憑她再不愿意,禁衛軍在虎王府管事的指點下,將七公主帶來的所有東西盡數搬離出去。

“誰給你們的膽子,本宮的人你們也敢動,信不信本宮要了你的命!”楚萱歇斯底里,揮手就要往德公公臉上甩去。

早有人擋下了她的手。

德公公冷笑著,“奴才勸公主收收性兒罷,當今圣上可不是在宮中長大的,皇宮之中除了太后可沒有圣上的親人!”

七公主哭嚎著不依,又搬出先皇,著實鬧騰得德公公心煩。

“來人吶,將七公主抬進宮中去。”

“我看哪個狗奴才敢動本宮一下!”楚萱血紅著眼睛,她心知這一次若離了虎王府想再進來怕是難了。覷個空猛然將禁衛軍的腰刀搶在手中,與德公公對峙著。

德公公也怕將事鬧大,暗暗的使了眼色給小太監。

小太監十分機靈,偷偷挪動著身子跑出門去,往宮中傳遞消息去了。

秦相國與夫人得到消息后并未過府,卻將府門閉了,兩個人在廳上愁眉不展。

魏晚晚雖出身武陵城的大家族,可是南地多蠻夷,諸多規矩自不比京城。她暗自竊喜下,忍不住便往東街閑逛。

蔣淘正從虎王府出來,找不到秦衍他急得火上了房。

“蔣淘,怎么樣了?”魏晚晚關切的問他。

蔣淘是個沒心眼的,見是熟人便一股腦把事情都說了一回,“找不到王爺,下朝后不知去向。”

“我隨你去瞧瞧,處理府內事務我比你在行!”魏晚晚便要入府,守衛忙橫槍將她攔下。她氣得不輕,“你們不知我是誰嗎?蔣淘,讓他們滾開。”

蔣淘剛要說話,守衛長姜承司聞聲過來,開口就是拒絕:“昨夜王爺回府時說過,任何人不得入內!我們并不認識姑娘,沒有王爺允許你不能進去。”

“那個,她是王爺的、王爺的……”蔣淘想了半晌也不知該怎么說,“這是武陵城王府的管家,你們放魏姑娘進去。”

魏晚晚聽了蔣淘的話瞬間黑了臉,一口氣頂在心口處不上不下十分的難受。

“蔣爺,對不住您了,沒有王爺的命令任何人不能進去!”姜承司義正言辭的回道。

魏晚晚生氣了,“那七公主是怎么進去的,你們王爺允許的嗎?”

姜承司不卑不亢,“她是公主,您也是公主嗎?”

禁衛軍中有人忍不住笑出聲來。

魏晚晚進不得退不去,十分的尷尬。

一時間,虎王府內外皆亂成一團。

德公公聽報出來瞧時,門外的那個姑娘他見過,昨夜宮宴時占據了虎王府半席之位,聽說是與圣上一起在南詔平過亂的,還救過秦衍的命。

“魏姑娘,十分抱歉!老奴受皇命在此辦事,慢待姑娘之處還請見諒,姑娘請回!”德公公彎身行了禮,十分的客氣。

魏晚晚并不知德公公的身份,正在氣頭上難免吼了他兩句,“你算個什么東西,也敢左右我的來去?等虎王回來你們都不得好下場!”

德公公一向受皇太后及皇上禮遇,一把年紀又在宮中多年,什么事沒見過呢?他也不惱,仍舊禮貌的對答,“他日虎王要了老奴的命那也活該,只今日還清姑娘莫要在此添亂才是,請回!”向著姜承司遞了眼色,不緊不慢的又回了廳上去。

魏晚晚本以為自已是和皇上虎王一干人等打過江山的,該受到敬重才是。可今日一個小小的守衛長和一個老太監亦能欺負自已,她憤怒之余十分的不甘心。

蔣淘看她面色變化,忍不住勸她,“姑娘請先回相國府去,等找到了王爺自然給你出氣。”

魏晚晚順著臺階下了,冷著臉走出東街。

余春漸去,夏初至。

京城臨川張燈結彩,大街小巷處處紅妝。

慕輕煙倚靠在癡玉的窗口向外望出去,入眼盡是紅霞一片。

“驚鴻閉門謝客三月有余,為皇上大婚準備的歌舞可都齊了嗎?”

癡玉一件一件挑選著桌上的簪環佩玉,漫不經心的應合著,“皇太后親自登門,我敢不盡心?況且這又是天下第一等的大事,我也不能砸了驚鴻的招牌不是!”

“只可惜了這驚鴻二字,歸于皇家后,即使有驚鴻之姿卻再也不能被世人所賞識。”慕輕煙故意挑唆后,幽幽嘆息道:“要驚鴻還何用之有?”

癡玉也不管手上的玉器重不得,扔在桌上便向她撲過去,“我讓你說風涼話,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慕輕煙拽著窗簾掩住身子,嘻笑著討饒,“姐姐饒命,再不敢了!”

“絕不能饒,今日就讓你知道知道我的厲害!”癡玉隔著窗簾抱住她的身子,頓時兩眼放光:“喲,這小身子軟的,面條一樣。”嘴上說話手也不肯閑著,五指分開向著慕輕煙肋骨招呼了去。

慕輕煙蹲下身子將自已縮著一團,早已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嘴上不住的討饒道:“已知曉了姐姐的厲害,就饒我這一回罷。”

癡玉伸手將她拉起來坐在榻上,眼睛不住的往她身瞧,“沒看出來,瘦得只剩一把骨頭,那地方還鼓鼓著;這身段也軟,哪象個自小就練武的,倒象是個養在深宮的貴女,當真是弱柳扶風呢!”

“瞎說,我自小身子骨就弱,師父常說我就三兩肉的命,多一兩都要病兩日清減了去。”慕輕煙邊還嘴邊撿起桌上的玉佩把玩,“哪來的這么多破爛貨?”

癡玉一把奪了她手上的透雕葡萄紋的玉佩翻看著:層次分明,枝繁葉茂,果實碩碩。

“皇太后賞下來的,怎地別人眼中的極品到了你這就成了破爛貨?”癡玉白了她一眼,“這青玉溫潤綿密,嘖,只不過成色暗了一點。”

“拿這些給舞伶們配衣裙倒也真是糟蹋了好東西,皇太后若知曉你暴殄天物還不得治你個不敬之罪?”慕輕煙拾起一串珍珠額鏈,“這倒是個好的,留著罷!”

癡玉接過又看了一回,幽幽嘆道:“此后經年,必定半生為念!你也該備一份別樣之禮,不枉他愛慕你一回!”

慕輕煙眼眸遠眺,面沉若水。

許久后才吐出一句話來,“若得所愛之人一生刻骨,即使兵荒馬亂亦如太平盛世;若愛慕之人無心于已,又何必深陷苦海,非要把個太平盛世過成兵荒馬亂?”

須臾間,兩人皆心有感觸,各自傷情。

“姐姐,西唐后宮虛懸。”慕輕煙聲音似從云中來,縹緲虛無。

癡玉苦笑,“我命數該當孤苦,姻緣不過過眼云煙;十年情根無花亦無樹,只任歲月蹉跎,光陰空逝……煙兒,我心無恨!”

“姐姐,你無恨是因為你根本無心!”慕輕煙和癡玉對視著,一字一頓的說道,“你的心早就遺落在了他那里,再收不回來。”看著癡玉要反駁,她將一指抵在她唇上,“你別不信,今日我的話先放在此處,哪一天他若尋了來,你那時再想我今日所言。到那時,只按你心中所想之事去行,若再要錯過了,那便真的是一生無果。”

癡玉絕美的臉上一閃即逝的傷色被慕輕煙瞧得真切,她斂下眉眼,“我將傳國玉璽送去給他,這算不算是件一生為念的賀禮?”

“傳國玉璽?原來是被你劫了去,怪不得翻了天也找不到!”癡玉震驚之余促狹的笑著,“秦衍那個笨蛋怕是沒有活路了,嘖嘖……”

慕輕煙臉一紅,轉頭不理她。

“你也當真狠心,兩個小東西才幾歲就被你丟出去了?”癡玉恨得咬牙,“虎毒尚且不食子,我真懷疑是不是你親生的。”

夕陽沉得與樓齊高,金光漸暗,一片橙紅。

“癡玉姐姐,東方爺爺等了五年,你還不準備認祖歸宗嗎?”慕輕煙難得嚴肅鄭重。

癡玉擰眉不語。

“治國齊家平天下!大道理無需我來說你心中自有衡量,當年在南詔,你舍自身性命救他時,想的是什么也只有你自已知曉,那不過是瞬間的反應!東方家舍你換了他的生存,那是計劃中事,計劃了多少時日,你的家人便難過了多少時日。最可憐的是你的母親,她連瞧你一眼的機會都沒有,甚至,這二十幾年來她都不敢確定當初是否真的生下過你。”

慕輕煙淡淡的神情泛起憂傷,“你可知她現在的日子過得如何?姐姐,我兩歲娘親就過世了,小時候只敢在她的忌日哭得死去活來;而你,娘親猶在,你就不想試試親情的溫度嗎?”

癡玉低著頭,看不清神情。

“皇太后雖收了你為義女,那又有什么稀罕的,她楚家的江山亦是你成全的。”慕輕煙回身,將頭抵在癡玉的肩上,“姐姐,你將娘親分我一半可好?”

癡玉眼圈微紅,本能的點頭又搖頭。

“親情終歸是親情,如今太平盛世背后,那一絲血脈牽連的所有惦念被無限的放大,你遲歸一日,于他們都是倍多的煎熬,你可明白嗎?”

慕輕煙深知她的脾氣,話到此處即止,相信她心中自有丘壑。

“德公公,帶朕的禁衛軍去,將七公主以及不屬于虎王府的所有東西全部搬出,該扔的扔,該毀的毀。”楚玨扔了手中的奏折,頭不抬眼不睜的下了命令。

德公公微微一怔之下急忙應了,匆匆走出正殿,親自往禁衛營去點人馬。

再不能睡,他起身喚了人進來。

“可有準備下的衣袍拿一件進來!”

管事的忙答應下,“有、老夫人早就讓人準備了衣袍備在此處,就在王爺臥房的柜子里,小人伺候您梳洗更衣。”

七公主的人強行入府,守衛們攔不住也不敢攔,只能節節退讓。

待到散了早朝,秦衍得了回報時,七公主已經坐在虎王府正廳里喝著茶,聽著大丫鬟分派王府下人們的差事。

秦衍也不惱,瞇起眼眸向東街方向遠遠一眺,轉身就走。

楚萱立刻便坐在妝臺前又仔細的描畫了一回,直到自已滿意了才又回到先時所坐的位置,專等秦衍回來。

等到月上中天,府內安靜下來,也不見秦衍回房。只得又遣人去問,去的人回來只說駙馬不知去向,不在府中。

楚萱氣得將枕頭被子,房內一應所用所使的東西都砸在地上,猶不解氣。“讓人去尋,我就不信他還能去哪!”

秦衍沐浴更衣,四更天上朝去了。

就在他走后不久,虎王府門外亂作一團。

他猛然坐起身來,額頭上細細密密的出了一層汗。口中猶自低語,“未央……”夢中的事清晰明朗,每次夢見她為破陣而墜崖時便驚醒一回,五年如一日。

心口微微的疼開,他用一手緊捂,幽幽嘆息。

楚萱又翻了一陣,書架上的那些書又破又舊,一件有趣的東西也沒有,便又回了臥房。

丫鬟來報,前頭散了。

三更鼓響,睡夢中的秦衍喃喃輕喚。

“不要,未央不要走……”

“未央、未央!”

鬧騰了一夜,回報人的只說秦衍進了虎王府,守衛森嚴不能靠近。

“彩蘋彩云,收拾東西,我們明日就搬進虎王府去!”楚萱咬得牙齒咯咯的響,“本宮是父皇賜婚下嫁的公主,是他的嫡妻,他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七公主沐浴后只穿了紅紗,偎坐在床頭等著秦衍回房。左等不來,右等不來,讓丫鬟一次又一次往前廳去瞧,只說還在喝酒。

她等得不耐煩,起身往外間的書房走去,隨手翻著書案上的東西,嗤之以鼻的嫌棄著:“不過是些平常人家的東西,他如今封了王也不知采買些更精致的?彩蘋,將駙馬府里的東西搬些過來,那可都是父皇在世時賞下來的。”

彩蘋答應了,立時便讓人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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