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約

第一五七章 掘井以待

楚旭帶著幾十號黑衣人進了內堂,一腳踢開皇后寢宮的門,邊走邊嘖聲:“洞房花燭夜啊,可惜……”

一行人進了內室,大床上紗幔重垂,小兒手臂粗的喜燭搖曳。

“去把紗幔挑開!”楚旭吩咐了一聲,有兩個人上前,刀光劍影也不過眨眼間,紗幔碎了一地。大床上空空如野,半個人影也不見。

楚旭立時回過神來,“不好,上當了,快撤!”

“撤?楚旭你想撤去哪里?”門外有人朗聲接話:“朕好好的小登科被你攪了,還想走嗎?”

楚旭此時深悔萬分,每一個環節都精心推演過,終究還是大意了。他深知今日在劫難逃,把心一橫,“楚玨,就算你鳩占鵲巢也無需得意,單憑你們這幾個人就想困住我不成?我隱在你的內宮五年,自然把所有的事都精打細算過了。”

“是嗎?那就試試看你今日走不走得了罷!”楚玨也怒了,“來人,放火燒了這長春宮!”

德公公立時跑上前來,“皇上莫動怒,長春宮相連甚廣,不易縱火啊!”他語重心長的勸慰,“還請皇上換個法子,幾個小毛賊還怕他跑了不成?”

楚玨好笑的看著他,氣也沒了。他不過是想試試楚旭的心里承受能力,并不是真的想縱火,德公公也太大驚小怪了些。

吵鬧間,長春宮屋頂上有一串紅光升空。

楚旭的人搗碎了屋瓦,放出了信號彈。

“主子,是禁宮方向!”青衿眼睛瞄了一眼后,依舊不動聲色的盯向對面的房子。

慕輕煙看了看問他,“最近可有生人進京?”

“未曾聽聞,怕是楚旭早就安排下了接應的人馬。”

信號升空不過片刻間,便有輕功極高深的人接近長春宮。

“我猜,亓笙會來。”慕輕寒微笑而語。

荊涼扯開一抹邪氣,“來送死嗎?寧王五十年所存之精兵,今晚將盡數折損,也算了卻他一樁幾十年的癡心妄想。”

外邊已經打了起來,楚玨的禁衛軍同著后來營救楚旭的人。

越來越多的人向著長春宮而來,禁衛軍雖人多勢眾終究不敵武林高手,敗勢已現。

忽然又來一隊人馬,為首的是個女將,騎在馬上。

“今日一個莫要放過,盡數拿下!”她跳下馬背沖入戰圈,與楚玨內外合擊。

“她怎么來了?”葉恒挑眉偷覷著秦衍,喃喃自語。

今晚一直非常安靜的祁殤接過話頭,“她進了禁衛營做統領,自已跟皇上請的旨。”他這話也是向著秦衍說的。

可再看秦衍,眼神早不知飄去了哪里,似不關他事一般,半句怕是也未曾聽進耳中去。

眾人也不再續話,看著窗外亂作一團的兩方人馬。

“東街的火去勢已徒,再遲半個時辰奚燕行就會入宮,那時再想救楚旭難上加難。”慕輕寒看著打斗的人群,“所以,半個時辰之內該來的人必來,都做好準備。”

“很久沒動過手了,骨頭也懶,是時候該松一松筋骨了!”向天祺一把大刀出鞘,掂量著刀的份量。

果然,不多時,又有人來。

這一回來的人明顯武功高出許多,驚蟄有些心急的看了一眼廂房,被仇風一個劍招成功收回目光,只得專心應戰。

一個老者飄身落在墻上,意氣風發的向內喚去:“旭兒莫憂,為師來也!”

“師父,師父你老人家總算來了!”楚旭立刻有了主心骨,性子也硬氣了三分,“隨我殺出去,他日重重有賞!”

“是!”一疊聲應和,楚旭帶著人想沖出去。

跟著亓笙來的一批人攻向楚玨。

秦衍一腳踢開門,拔出冰魄劍騰起身形往楚玨身邊來救。

那些圍攻楚玨試圖一劍取其性命的人,皆被他手中一把無鋒無刃的寶劍削斷了兵刃,不敢再冒進。秦衍的忽然出現,讓本來勢均力敵的雙方忽然失衡。

秦衍一入戰圈便如砍瓜切菜一般,輕松解了楚玨之圍。

廂房內的所有人息數出來加入戰圈,迅速將剛才一度危極的頹勢瞬間逆轉。

慕輕寒擎扇在手,攻向亓笙。

“也好,今日老朽便將你們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孩子盡數拿了去煉丹,也去了旭兒的后顧之憂。”亓笙狂言。

楚旭妄想沖破重重包圍與亓笙兵合一處,豈知向天祺與祁殤領著人硬是將他又圈了回去,任他憤恨氣怒,根本無濟于事。

慕輕寒一把扇子舞成漫天金光,與一甲子功力的亓笙戰在一處。他本就性情沉穩,此時更添了志在必得,反而將一心想助楚旭事成的亓笙逼得亂了方寸。

到底是在江湖上混跡了幾十年,亓笙很快收回輕視之心,專注的與慕輕寒對抗,戰局也隨著他的全力以赴而轉變。

就算慕輕寒再如何了得,到底年紀太輕,歷練即使夠了,火候卻差了些。好在他也不急躁,一招一式沉著應對,勉強纏住亓笙,讓他無法分身。

隨亓笙而來的這一批人,武功皆不弱。秦衍解了楚玨的圍后,二人以自身為中心朝兩個方向一路斬殺過去,下手半點不容情。

忽然,一個和尚從人群中越眾而出,挺著一把精鐵打造的禪杖攻向楚玨。

秦衍聽見風聲猛回身接住他攻來的招式,半眼也不多看,四兩撥千斤,并不與他硬碰。

“就憑你也擋得住老衲?識相的就速速滾開!”大和尚語出輕謾,手下發死力將禪杖當頭砸向秦衍。

秦衍迎著他砸下來的禪杖而上,看著近了忽然又游身而走,將手中閃著寒光的冰魄劍襲向和尚胸口的要害。

大和尚利落的避過,挺仗又上,口中怒問:“你是不離老怪物的門人?”

秦衍跟未聽見一般,劍已向大和尚的禪杖砍去。

“哈哈,別人或許怕你這口破劍,老衲這禪杖卻也在天下兵器譜中赫赫有名!”大和尚當真橫仗來接秦衍的劍光,“冰魄劍雖也好,刃卻太輕薄了些,老衲偏要試試他的鋒利。”

秦衍靈活的甩動著手腕,一朵朵劍花帶著萬鈞內力攻向大和尚,“無戒,你如今也要貪這天下的富貴了不成?”

“哈哈,小兒休得胡言!天下富貴不及女人的被窩,老衲不稀罕。”無戒笑得癲狂,“既答應了助人奪了這場彌天富貴,老衲定不失言。”他挺仗又攻。

秦衍眼角微瞇,心知今日說不得要使盡平生所學了。

無戒與不離是同輩分的江湖名朽,年輕時情場失意才半路出家。無人說得清他出家的那些年到底發生了何事,致使他性情大變。以至被逐出師門后變本加厲,改名無戒,貪戀女色,好酒好斗,卻又不知何時與寧王混跡在了一起。

今日亓笙與無戒結伴而來,想來是謀劃了許久,定要趁著皇上大婚洞房失警,四王六部酒后失覺時,宮內宮外齊齊聯手而攻,從而一舉奪了皇位去。

卻不想被慕輕煙忽然想送酒與楚玨而洞察了天機,在這長春宮內布下天羅地網,先行掘下了深井,只待他自己主動送上門來。

楚玨一身喜服未脫,此時又染盡鮮血,紅得刺目而驚悚。他施盡了平生所學,也就堪堪護得住自身。眼見血染深宮,平日里淡定從容的幾人皆衣襤發散,心中不忍。即使對皇位再怎么不喜,可這份責任他扛定了。

若說慕輕煙跳崖觸動了他對皇位、對天下的必爭之心,那么這一回就是他第一次甘心被皇位驅策,為的便是這些寧可舍命也要盡心守護東楚江山的兄弟。

荊涼身上的錦袍已經散了,玉帶不知何時斷裂。他手中的一口劍半點不遲疑,將要去救楚旭的人攔了多半在身前。

禁衛軍死傷無數,亓笙帶來的百數江湖好手折損過半。

早該進宮的奚燕行不知被何事耽擱住,想來該是城內也亂了。幾人漸漸力弱,禁衛軍雖多,可在武林高手的劍下去無計可施,一批批只有白白送死。如此長久下去,幾個人勢必會有所損傷,正在這時候,忽然又有人至。

當先而來的人落地,身后陸續落下十幾個人來。

“看來沒晚!”先落地那人嘻皮笑臉,“公子玨,你可猜到我會來嗎?”

他話猶未了,忽然有人懶散的接話,“南宮昊,你來有何稀奇?就算安玉軒來了,今日也休想全身而退!”

來人正是失蹤了五年的南宮昊,他尋著聲音四下尋找,仍舊嘻皮笑臉著,“哦?你既知曉安玉軒在此,想必也知曉璃皇回來了。”他笑得有幾分猖狂,不屑的問道:“哈哈,你是誰,只敢躲著嗎?”

“我是沒本事,可你也不見得能找到我,不信來試試!”那個慵懶的聲音滿是戲謔,“就憑你們這幾只三腳貓的本事也妄想逼宮,簡直異想天開!”

南宮昊的臉瞬泛起一片陰冷,“放信號出去!”

他凝神細尋那聲音的來處,幾次未果,似凌空而至。

立刻就有人將一枚紅光射向半空,頓時長春宮被照亮,四下里一片光明。

“殺,一個不留!”南宮昊向跟來的人下了命令,“斬下公子玨人頭的,璃皇有賞!”他抬頭去尋慕輕寒,唇角含笑,“公子寒,璃王說前日答應你的那件事照舊,你可以先走了!”

“圍起來!”楚旭拐著兩條長短不一的瘸腿,一臉得意。他一指驚蟄,“仇風,這人交給你了!”

“好!”仇風淡漠的欺近驚蟄,身影飄忽間劍已到了眼前。

對面原本安然不動的人影忽然起身,青衿看著慕輕煙唇邊的笑意,知道又被她耍了,恨恨的咬牙:“主子,你這樣真的好嗎?”

“給我盯住了他,不允許有半點差遲,我還指望拿他做餌釣條大魚呢!”慕輕煙面色也凝重起來,“楚旭宮亂,也不知和璃王有無關聯。”

青衿搖頭,“不見得有,璃王躲在夏目,五年與外界的所有聯系皆借由安玉卿之手。”迎著慕輕煙的眼神又說:“蒼辛已經在去往夏目的路上,最遲半個月所有的事就會明了。”

慕輕煙彎唇一笑,爽快的回他,“直覺!”

“……”青衿無語。

此時的長春宮內,楚旭帶著集結的人馬來勢洶洶。

他壓抑著內心的魔鬼,扯掉外袍,又要去脫中衣。

“停!”慕輕煙立刻跳離軟榻,嘻笑著,“宮中現在已經亂了,我安排了人守著你們,慢慢來!”她說完就跑,從窗口一躍而出。

左擎盤腿坐于榻上,將內功運開,須臾間安定下來。

慕輕煙點頭,“不管蒼辛去或不去,楚璃都是要回京的。”

“為什么?”青衿不解。

慕輕煙隔著一大段距離往那個坐在窗前的身影擰眉看去,“青衿,你該不是被他發覺了去罷?”她往對面一指,“你看那人影紋絲不動,假的!”

“不可能!”青衿立刻站起來便要往外沖。

慕輕煙慵懶的翻身坐起,漫不經心的說著話:“我將她準備要送與你喝的鬼草換成了綺夢,怎么樣,我仗義否?”

“你……你瘋了?”左擎體內被那盞灌下去的涼茶澆息的小火焰又熊熊燒了起來,比上一次更猛烈,連看向慕輕煙的眼神都帶著濃濃的渴望。

“主子,你怎么來了?”青衿微訝。

慕輕煙在他對面坐下,“可有什么異常?”

“并沒有,他今晚從水月山莊回來后一直坐在窗口那未曾離開。”青衿面色凝重。

他是毒圣的后人,如若不是他自己愿意,沒有任何毒藥能傷得了他。

慕輕煙并未進宮,反而穿過重重街道去了西城,在一處民房外停了停腳步,利落的進了院子。

慕輕煙好笑的看著嫣紅慢慢爬上左擎的臉頰,逗弄他,“楚旭來尋你報當年斬足斷筋之仇,等下若有人來訪,你裝一回死罷。”

左擎只覺混身燥熱,似有一股無名之火無處宣泄的壓抑。他扯開袍子的盤扣,倒了杯早就涼了多時的茶,咕咚咕咚灌了半盞,才稍稍舒服了一些。

“那是楚旭的人?”左擎拭了額頭的汗,沒耐心的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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