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

第855章 曲直可輪轅

朱棣欣然回宮,解縉正在那兒等著他呢。

解縉這幾天除了搜集一些關乎國計民生方面的奏章,重點呈送皇帝,就是四處搜集朱高煦的不法事,今兒個他就是來打朱高煦的小報告的。

解縉知道朱棣今日微服出宮是去看朱高煦演武的,他還問清楚了是紀綱提起來之后,才引起了皇上的興趣,解縉自然而然地以為這是紀綱在扯朱高煦的后腿。本來嘛,解縉等文臣雖與紀綱不合,但是大家畢竟都是太子一黨,當初紀綱曾在漢王背上狠狠捅了一刀,漢王如果上位,絕對沒他的好果子吃。

在官場上,你叛變一次,就已失了一個“信”字,如果反復無常,在任何一個陣營里,都不會有你存身之地,紀綱怎么可能幫助朱高煦。他卻不曾想到紀綱這是“養匪自重”,先行解決自己眼前的困境。有了這個誤判,解縉便想正好趁熱打鐵,再給漢王上點眼藥兒。

朱棣一問他的來意,解縉便道:“皇上,漢王得封藩王,卻久不就藩,一直滯留京城,實與祖制不合。這也就罷了,自掃北歸來,漢王自恃戰功,整日介領著一幫侍衛招搖過市,其日常用度的禮儀規格竟然與皇太子一般無二,甚至尤有過之。”

朱棣剛去了龍江驛,正為朱高煦的勇武而高興,聽到這話臉色登時沉了下來,解縉見他臉色有些不愉,知道皇帝不太高興。不過……,當著老子,說他兒子的壞話,他當然不高興,解縉也沒多想,繼續說道:“臣還聽說,漢王在軍中,以天策上將自稱,軍中將士也以此恭維。

皇上,漢王就是漢王,這是朝廷封賜的爵位,漢王殿下從來不曾受封過什么天策上將,以此自詡,豈不亂了朝廷規矩?上下尊卑,這是維護朝廷法律的根本,漢王比之太子的禮儀規格有過之無而不及,那誰才是君、誰才是臣呢?君卑而臣驕,禍亂之源。”

解縉嘮嘮叨叨的還要說,朱棣已老大不悅,沉聲問道:“這是太子的意思嗎?”

解縉忙道:“這是臣的意思,臣并不曾聽太子有言,亦不曾與太子接觸!”

朱棣哼了一聲,怒容滿面地道:“高熾高煦,兄友弟恭,手足情深。太子對此尚無異議,學士何必多言?太祖在時,最恨離間皇親者,方孝孺、齊泰、黃子澄之流為謀一己之私,讒言構陷,離間皇親,挑唆宗室之殘,方有靖難,前車之鑒,敢不為戒嗎?”

解縉碰了個硬釘子,急扯白臉地解釋道:“皇上,臣拳拳赤子之心,安有私念?只是太子乃國之儲君,維護皇儲威儀,禁絕以下凌上,這是……”

朱棣把袖子一甩,拂然道:“不必再說了,退下!”

“是!”

解縉無可奈何,悄悄抬眼一看,皇上滿面陰霾,已是十分的不耐煩,只好拱揖退下。

朱棣望著他消失的方向,沉聲道:“大紳主持內閣,儼然國相,天長日久,有些忘乎所以了!”

這時吏部尚書蹇義又來了,朱棣沒好氣地問道:“什么事?”

蹇義嚇了一跳,見皇上神色不悅,沒敢多問,忙道:“皇上,您要臣草擬的詔書臣已擬好,請皇上審閱!”

朱棣余怒未熄地自蹇義手中接過草詔,按照慣例,洋洋灑灑的,開篇就天花亂墜地講了許多,實質內容其實就一句話:將內閣大學士從正五品提到正二品。

內閣自成立以來,已漸漸發揮了作用,成了凌駕于六部之上的權力機構,但是因為朱元璋時期的內閣只相當于皇帝的一個私人秘書班子,所以最初給內閣大學士定的品級是正五品。

現在這品級與他們的權力已然太不相稱,徒然把他們的品級限制在五品,改變不了他們高于六部的事實,對閣老們來說也不公平,因此朱棣有意把內閣大學士的品級提上來,做到名符其實。

朱棣將那些虛話套詞飛快地看過,看到最后時,正是七位閣老的名字,朱棣略一沉吟,提起朱筆,將解縉的名字從上邊憤憤地劃了下去,心中暗想:“皇考當年嫌他少年輕狂、恃才傲物,叫他回家十年磨勵,現在看來還嫌不足,得給他點教訓才是!”

蹇義接過草詔,匆匆一掃,只見內閣大學士的名字中獨獨劃去了內閣首輔解縉的名字,不禁莫名其妙:“這是什么意思?大學士們全都提為二品,單單把首輔留在五品,莫非……解大學士這首輔的位子不穩了?”

蹇義正在胡思亂想,朱棣已然道:“照此,明詔頒發吧!”

梓祺與幾位權臣貴婦游覽棲霞山回來,立即便問:“老爺呢?”

丫環替她解下披風,笑答道:“老爺帶著小小姐和小少爺,在后花園里釣蛤蟆呢。”

梓祺忍俊不禁地道:“瞧他領著孩子玩的這玩意兒!”

腳下一轉,梓祺便拐向后花園。

“娘!”

思祺一見娘親來了,立即丟下釣桿向她撲來,楊懷遠很喜歡這個能高來高去的姨娘,他親娘可不會飛,看見祺姨娘來了,就想讓姨娘抱著他再飛飛看,卻被巧云拉住,拿手絹給他擦鼻涕,把個楊大少爺惹得好不耐煩。

夏潯扭頭見她來,笑著拍拍身旁一方光滑的石頭,道:“梓祺回來了,坐!玩的好么?”

思祺抱著女兒在他旁邊坐下,說道:“棲霞紅葉年年看,看多了也就那樣,有什么好不好的,同那些夫人們在一起,張家長李家短的,聊的也不過是那些無聊的閑話,悶死人了!”

夏潯聽了哈哈一笑,思祺便壓低聲音道:“今日見到了習絲夫人,她說思州、思南兩地宣尉司首領因隙互相仇殺,打得貴州一團亂,薛都督已把此事迅速呈報上去了,今日剛到通政司,明兒早上就能擺到皇上案頭!”

夏潯輕輕點點頭,微微嘆息道:“不去關注時還不知道,國家需要鞏固、整治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自己碗里的飯這頓都還吃不下了,還惦記著別人碗里的,想要一口吃個胖子,哪兒成啊!”

原來,當時貴州一帶雖已在大明治下,不過朝廷在那里沒有三司,而是把當地少數民族的首領分別封為宣慰司,依舊統管他們原來的地盤和子民,以逐步滲透的方式加強中央管理,所以目前那里地方自治的程度相當高。

其實大明不是現在才出現各種問題,問題每天都有,但是有些問題下邊直接就處理了,不需要報給皇帝決斷,有些報上去的,各級官吏修飾一番,大事化小,到了皇帝那兒也就不顯山不露水了。如今卻是反其道而行之,專撿這方面的消息上報,甚至還有夸大,自然就顯得問題集中了。

夏潯微笑道:“這件頭疼事報上去,皇上一定得派兵去解決。嗯,有這件事牽扯著,對安南,皇上更得慎重行事了。不過,我覺得貴州鬧一鬧倒也不是壞事,皇上正好把握時機,將朝廷的力量進一步滲透進去,一步步加強對貴州的控制。你看著吧,皇上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的!”

這時候,楊懷遠總算擦干凈了小臉,跌跌撞撞地跑去抓起他那寶貝小竹簍,巧云在后邊揪著他的背心防他摔倒,楊懷遠獻寶似的把小竹簍遞到彭梓祺面前,笑嘻嘻地炫耀:“姨娘你看,我們抓了好多蛤蟆,呵呵呵……”

彭梓祺幼習刀槍,藝高膽大,但是到底是個女兒家,看到那青蛙花花綠綠的樣子就害怕,趕緊擺手道:“快拿開快拿開,你這個臭小子,嚇姨娘呀,這東西有什么好看的!”

楊懷遠不服氣地道:“多好玩呀!四姐,咱們玩蛤蟆,不帶姨娘!”把個彭梓祺聽得又好氣又笑。

就在這時,一道身影突然閃現廊下,遠遠停住,向夏潯躬身一禮,夏潯掃了一眼,見是左丹,便丟下笑鬧做一團的彭梓祺和一雙兒女,舉步向他走去。

左丹自遼東返回以后,一直負責潛龍在京中的事務,夏潯的潛龍中有固定的兩支力量,一支負責海外貿易和對異域他國的滲透和情報搜集,一支就留在京師,專門察探京中大小事務,此外才是機動力量。

見了夏潯,左丹又一躬身,說道:“國公,剛剛收到的消息,皇上巡閱龍江驛的天策衛,對天策衛大加表彰,還敕令兵部、五軍都督府予以效仿,加強對功臣子弟的訓練。”

夏潯聽了神色一緊,沉聲道:“皇上此舉……莫非是要用漢王了?”

他在藤蘿架下腳步沉重地踱著,過了半晌,腳步漸漸慢下來,終至穩定,他抬起頭,望著頭頂青翠的藤蘿,緩緩說道:“誰來領兵,關鍵在皇上;我們要阻止漢王,關鍵是要弄明白皇上到底有沒有易儲的念頭。有易儲之念,亦或是疼愛兒子,不同的想法就得用不同的手段,理解錯了,就要弄巧成拙了。”

“咭咭咭!”耳邊傳來兒子逗弄青蛙的笑聲,一驚一乍的,夏潯轉眼望去,看見兒子已把青蛙倒出了竹簍,用小棍兒去逗弄,青蛙一跳,嚇得他返身便逃,嘎嘎笑著撲向巧云,其形其狀引人發噱。

夏潯看著兒子,一絲了悟漸漸浮上心頭,他臉上露出會心的笑容,道,:“左丹,你速去查明幾件事情,第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