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章錦

第六十一章 燕燕于歸(上)

淮山隱隱,千里云峰千里恨。淮水悠悠,萬頃煙波萬頃愁。

山長水遠,遮斷行人東望眼。恨舊愁新,有淚無言對晚春。

不論明薩此時的心境蒼涼到如同那初春未化的冰河,還是茫然到如同無處避冬的候鳥,燕州在接到菀陵尊主的肯定回復之后,便更加喜氣洋洋的為她的和親準備嫁妝了。

國主還隆重的向神明占卜了最吉利的出嫁之日和時辰,要在出嫁當日舉行隆重的祭樹儀式。

樹圖騰是燕州人的信仰,祭樹儀式在燕州也是一年一次,但通常都是戰爭勝利、國主壽辰此番很重要的日子才會舉行。

現在看來燕州國主是真的將希望壓在明薩一人身上,若是她能得寵,那燕州便可在菀陵的庇護下保一世平安。

不過若是讓國主越安知道,西域送去的公主還被晾在菀陵皇城外的驛館中,估計他要頓感絕望,七竅生煙了。

明薩也求得國主允許出嫁當日明烈來送自己一別,其余一切皆聽從國主安排,決無異議。

所有陪嫁的嫁妝,送給菀陵的貢禮,還有陪嫁的侍從,明薩統統都不關心也不在意,現在心都是冰的死的,還在乎那些身外之物嗎?

縱使陪嫁再多,排場再大,以往家中溫暖的陪伴能找的回嗎!

那日,顧庭遠遠的看到明薩從國主的主宮縱馬回來,他一眼便看到了那匹白翰馬。那一刻他心中有著說不出的酸楚。

這復雜的滋味不單是對明薩和仍述之間情感的嫉妒,而更多的是為明薩感到痛惜,她明明對仍述有情,卻要嫁去做尊主的后妃,而且還定會被晾在驛館,也許就那樣煢煢孑立的過完下半生。

如此綺麗的女中丹桂,金玉之質,竟落到如此遭遇怎能不令人惋惜和痛楚?

明薩沒有看到遠處看到自己后,便慌忙藏身的顧庭,不過這幾天她也想著自己前往菀陵后的生活。

心中決定無論如何都要憑借自己的智慧進得菀陵皇城,而且要在菀陵對峙青城的局勢上,發揮自己的智謀,獻出自己所有的力量,這樣才有機會讓菀陵將青城擊敗,為明家一族報得血仇。

至于仍述,或許自己和他之間的相逢本就是一個有緣無分的開始,若這段緣分只夠那幾日的共賞日月,又如何能奢求與他共踏紅塵之路?

浮生若夢,夢中的一切都是現實中活生生的人無法把握的,也是世俗的人世間無法預料的,而現在自己能做的就是看淡那些心底里的悸動,坦然的面對日后劫難未知的生命吧。

時隔一月有余。

今日便是明薩和親菀陵的日子。

而顧庭早已向萬孚尊主請得旨意,出于禮節他便沒有先回菀陵,而是留下來護送燕州郡主和親隊伍一同歸去。

今天一早明薩便在燕州國主越安的帶領下,按照郡主出嫁的隆重儀式分別祭告天、地、神明、然后是最為盛大的祭拜族樹的儀式。

只見燕州人們統統穿上節日盛服,張燈結彩,聚集在燕州族樹的祭壇下。

這棵叫做圣木曼兌的族樹,通天入地,高達近百米,燕州城定居后一直將其奉為族樹,是絕對禁止傷害的,這是他們的信仰,是燕州的樹圖騰。

燕州人們更是傳頌說服用圣木曼兌的樹葉便可使人圣明智慧,且說那無人可以目及的樹頂之上更是神明的居所。

這族樹的祭壇最上層呈圓形,而底座呈方形,象征天圓地方。

在祭壇之中,圍繞著族樹,還用樹枝插出一個復雜的占卜星圖,燕州人們圍于壇下,頌唱關于天地開辟、氣象變化、物候運作的歌謠,祈求神明保佑燕州一方水土風調雨順,六畜興旺,宗族綿延。

巫師們站在祭壇下的第一層,他們敲著鼓瘋狂的旋轉,每個人衣袍上的緞帶都隨風飄舞伸展著,看上去他們似乎是在風中亂舞,有些許騰云駕霧的能力。

年輕的男子們展示著他們健碩的肌肉,騎著最好的馬匹,象征著活力和健康。

年輕的女子們帶著水桶,用長勺將桶中的清水攪拌揚灑,那些清澈的水珠映著陽光濺入空中,象征著純潔和幸福。

燕州的老人們手里拿著玉石,不斷敲擊著奏出雜亂卻又清脆的聲音,象征著心愿得成。

顧庭看著這燕州古老的祭樹儀式,戎族人對待信仰的直接和熱忱讓他震撼,但他更震撼于明薩的淡然和大氣。

由于菀陵尊主并未派出親使前來迎親,所以其實明薩此際都不算是出嫁,于是她今日也并未穿上火紅的鳳冠霞帔,而是身著一件瑰色衣袍,這般美艷的顏色更襯出她平日難得見到的嬌媚。

這粲粲裳衣,似是從天上仙女的織布機上割下的幾尺仙緞,光華奪目,錦繡天成。

她今日的梅花妝更是活靈活現,似是真實的梅花花瓣輕盈的飛到美人的眉心停駐,惹得百花皆來相妒。

秾纖得衷,修短合度。

肩若削成,腰如約素。

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綠波。

他看著明薩淡定的步出閨房、祭拜、最后向名義上的“父親”國主越安拜別,這樣的美,讓顧庭不忍眼中泛紅。

明烈自今日早上才從內城出得來,明薩一直忙于跟隨國主祭拜,便托付顧庭告知明烈這次能夠換得他平安出獄的云家把柄,以后他要只身身于這燕州內城之中,這個把柄是他保住自己的唯一出路。

等祭樹儀式之后,明薩開始正式踏上離開燕州內城的路,那一路之上也盡鋪設著紅毯,隨處可見的紅燈彩綢高懸,明烈便緊緊跟在明薩身后,跟隨著她,目送著她,想要多送她一程,多一程也好。

明薩也不時的回頭看明烈,這近兩月未見,他似乎長高了,臉上的胡茬看起來像極了哥哥,又似乎更像是父將。

以后明家唯一的男人便是明烈了,明薩希望他能盡早擔起整個家族的重擔,但又希望他能不必如此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