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不夜侯

第178章 燕歸來

如今的鹿溪,已經是臨安飲食業的佼佼者了。

也許她現在還比不了那些門生眾多的大師傅根基雄厚,

也沒有那些經營多年的老師傅德高望重,

可是論起研發新菜的能力,不管是那勢力雄厚的,還是德高望重的,都要對她甘拜下風。

如今市井間已經有風聲傳出來,說是恩平郡王嘗過鹿溪姑娘研發的新菜以后,特意點了幾道帶進宮里,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嘗了。

兩宮嘗過鹿溪姑娘的菜之后,都很喜歡。

太后娘娘有意讓鹿溪進宮,給官家燒制幾道拿手好菜。

若是官家喜歡,便大內御廚拜她為師,跟她學習新菜。

這意味著什么?

一時間,鹿溪姑娘變得炙手可熱起來,托媒保媒的來來往往,絡繹不絕。

王媒婆今日打算介紹給鹿溪的,是龍山市最大的商賈王員外家的長子王燁然。

王家的財力,可不是現在的“宋家風味樓”所能比擬的。

不過,再有錢,那也是商賈人家。

如果鹿溪能搭上宮里的關系,而王家把鹿溪娶過門兒,那就等于王家有了宮里的關系。

這可是實實在在屬于王家自己的強硬后臺,那可比花上大價錢攀附某個權貴強太多了。

因此,縱然是王家這樣一個商業巨無霸,對于和宋家聯姻也是動力十足。

王媒婆自覺以王員外家的財力之雄厚,此次出馬必定能夠談成,因此信心十足。

王燁然坐在王媒婆身邊,神色間倒是有些不悅。

一個小廚娘,突然發達了。

可一個小廚娘,便再有名,比得了他龍山市上第一商賈人家?

也不知道這小娘長得怎么樣,如果模樣兒不美,那就娶回去供著吧。

這種小門小戶出身的姑娘,能攀上我們王家,那就是燒了八輩子高香了,諒她也不敢多要求什么。

劉媒婆最近比較慘。

她原來的名氣,其實并不比王媒婆小。

可是,近來兩個媒婆的名聲卻是一升一降,差距越來越大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撞了什么邪,打過了年,運氣就特別差。

她給西湖岸畔“水云間”酒家的掌柜介紹了一個美嬌娘,結果新婚之夜,醉酒的新郎倌一腳踏進湖里,淹死了。

她給青石巷的鹿溪姑娘介紹了個一樁好婚姻,結果女方又被男方當眾退了婚。

她想把“陌上花”繡坊二掌柜的劉提家長公子劉莫介紹給丹娘。

結果,劉莫忽然就失蹤了。

劉家已經報案,也不曉得官府有沒有人認真查過,總之直到現在,這個人還是音訊皆無。

劉媒婆現在好慌。

這次來給鹿溪介紹如意郎君,她已經不是為了賺錢,而是為了證明她自己。

她要證明她劉媒婆,沒有被掃把星附身,沒有,絕對沒有!

王媒婆要介紹給宋家的龍山市王員外家,的確是家大業大,富甲一方。

不過,她劉媒婆介紹的人也不差啊!

她介紹的可是一個舉人,今年赴京趕考的舉人,樊江。

樊舉人今年二十五歲,就已經有功名在身了,多么年輕有為啊!

樊舉人是鳳翔路鳳翔府扶風縣人氏,標準的關中大漢,那強壯的,都不像一個讀書人。

問題是,這位樊舉人體魄很強健,心理素質卻太差了。

考生們擠在密不透風的小小號舍里,一待就是好幾天,吃喝拉撒都在這里。

又是炎炎夏日,如果心理壓力大的話,結果可想而知。

這一屆大考,就考死了兩個人。

他們都是因為之前點燈熬油多日苦讀備考,疲憊不堪,考場上緊張害怕再加上中暑,被發現的又不及時,結果死在號舍里的。

樊江樊舉人還好,他是一緊張就腹瀉。

不過連著瀉了一天半,他也臉色臘黃,奄奄一息了。

他知道再挺下去必死無疑,雖然百般不舍,也只好放棄考試,被人抬了出來。

今天是科考放榜的日子,按照老規矩,很多權貴人家都會去“榜下捉婿”。

這也算是一種文壇風俗了。

歷史上,文壇領袖歐陽修就是被榜下捉婿的,仁宗皇帝跟前的大紅人王拱辰也是,范令孫被宰相王旦搶為女婿,蔡京的弟弟蔡卞則被王安石搶做了女婿……

連名落孫山都算不上的樊舉人,休養很久,此時才剛剛緩過氣兒來。

人家高中的都是被搶著做女婿,他則需要自己爭著去給臨安人當女婿了,哪怕是有當上門女婿的嫌疑。

因為,他現在連回家的路費都沒有了。

像剛才提到的那幾位被榜下捉婿的,那都是高中時還未成親的。

他們家境不差,不是沒錢成親,只是想要先考功名,再結姻緣。

這樣對另一半的選擇余地更大,可以產生強強聯合的效果,對他今后的仕途更有利。

樊舉人之所以晚婚,算是兩種考慮兼而有之。

一則是他想先考功名,考中功名之后,要說親的對象,門第就不同了。

二者是因為家貧,他家太窮了,供他讀書就已傾盡所用,此時也沒錢娶親成家。

如今因為大考嚇病了,白白錯過了這次躍龍門的機會。

大病初愈,骨銷形瘦的他便琢磨著,不如在臨安物色一戶人家,娶個臨安姑娘。

這樣就能留在臨安繼續備考,將來未嘗沒有機會一躍龍門。

如果真的還是考而不中,那么有舉人功名在身,到時候央求老丈人幫他花錢運作一下,爭取在附近廓縣里做一個教諭,那也是一個光鮮靚麗的出身不是?

而對宋家來說,一旦結成這門親事,那宋家也就從商賈人家,一躍成為詩書人家了,各取所需、兩全齊美嘛!

所以,劉媒婆此番也是志在必得。

樊舉人陪在劉媒婆身邊,一壺茶反復地喝,都喝成白水了,摳門的劉媒婆也不說叫店里再換一壺。

罷了,繼續喝吧,也不知道那宋老爹什么時候回來。

宋老爹去曲先生家喝酒了,不在家。

劉媒婆也搞不懂他,明明自己家就開著酒店,為什么要去曲先生家喝酒呢?

奈何家長不在,說媒這種事兒,又不可能直接找人家姑娘,就在這繼續等著吧。

咦?宋老爹回來了!

兩個媒婆眼睛一亮,同時站了起來,快步迎了上去。

兩個媒婆的肩膀,恰到好處地狠狠撞在了一起,于是,她們就在宋老爹面前,“哎呀”一聲,一左一右地倒了下去!

楊沅走進了青石巷。

楊沅曾經設想過,要擺出如何如何龐大的排場,搞得整個青石巷都轟轟烈烈的,想必鹿溪一定很喜歡。

他記得他小時候,看過一本叫做《顛覆笑傲江湖》的同人,是一個叫做“夢游居士”的人寫的,最后一章男主吳天德三愿許情,用無比盛大的聲勢,向圣姑任盈盈求婚,簡直浪漫的一塌糊涂。

他也想這么搞一個,把曲大先生請來,把玉腰奴請來,就憑他們兩個的顏面,能發動整個臨安娛樂業所有名家大家,什么排場搞不成?

要是還嫌不夠,那就去臨安府,那位府尹大人未必聽說過“宋詞”,聽說了現在也未必想得到他的頭上,還能用一用這個關系。

他楊沅也可以來一個“楊二郎三愿許情”,感動的鹿溪不要不要的。

只是,事到臨頭,他卻放棄了這所有的打算。

他知道女人都是很重視儀式感的,可是在經歷了這番風風雨雨之后,尤其是,他還沒有求得鹿溪的原諒。

如果他搞出那么大的排場過來,于他而言,卻是完全的作秀了。于鹿溪而言,卻是在以勢壓人了。

如果想補償她,娶她過門兒的時候把聲勢搞大一些,順理成章的,也就是了。

這一次,他只需要一片真心一片實意。

他也相信,鹿溪不是那般膚淺的女子,今日有告白有真情,足矣。

所以,他就這么來了。

提著禮物,身穿官衣,獨自一人,入青石。

花好月圓跟在他的后面,和他拉開了一小段距離。

倒不是兩女想要避嫌,而是因為過節的緣故,到處都是熱鬧的商賈、行人。

還有鑼鼓隊排著長蛇陣,大街小巷的游走,一邊走,一邊擊鼓舞蹈。

“嗵嗵它,嗵嗵它,嗵它嗵它嗵嗵它,它不嗵它它嗵它……”

再加上看熱鬧的人隨之歡呼游走,就更難通行了。

楊沅一身官衣,見者自然回避了。

她們兩個,不要說有人回避了,一路過來,冷羽嬋還卸了一個“摸神仙”的登徒子的胳膊,薛冰欣則踹倒了一個故意貼上來的醉漢。

“咦?你……你是二郎?”

鄰居吳大娘正讓小孫子騎在脖子上,看著鑼鼓隊熱鬧非凡地通過,突然看到楊沅,頓時大吃一驚。

只是楊沅此時這副打扮,她都有些不敢相信了。

楊沅站住了腳步:“吳大娘,是我!”

“真的是你,天老爺,你……你不是去金國了吧?這怎么……”

“我是宋人,怎么會去投北國呢?”

楊沅笑吟吟地解釋:“實不相瞞,吳大娘,你看見我這身官衣了吧?”

“啊啊,啊,看到了。”

“在下實際上,乃是我大宋樞密院機速房的一名諜探,之前所謂退婚、所謂去北國,都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

“實際上,我是為了抓捕一名重要的金國間諜,現在任務完成,立下大功,已經升了官啦,從七品,武功郎。”

“啊,啊啊!二郎回來啦,二郎當官啦,二郎沒去金國,他是咱們大宋的武功郎啊……”

吳大娘扛著孩子,一路吶喊著跑開了去。

人群稠密,她嫌喊的不過癮,于是跑到了河道之上的拱橋上,放聲大喊起來。

“嘩!”她的小孫子大概是被她過于激動的模樣嚇到了,一泡熱尿就灌到了她的脖子梗里。

楊沅微微一笑,繼續往宋家小食店走。

今日這番話,說給吳大娘一個人聽就行了。

很快,吳大娘就能讓整個青石巷、整個后市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他都不用說的太細,反正不管他說成什么樣子,這幫老娘們肯定會添油加醋給他魔改一番。

楊沅站到了“宋家小食店”門口。

自從那日去見烏古論盈歌,他就再不曾回來。

此刻,他熟悉的宋家小食店已經不見了。

展現在他面前的,卻是一幢兩層樓,門楣甚是氣派的大酒樓“宋家風味樓”。

人生中,總有一些人,一些事,一些物件,會隨著伱逝去的年華一起遺失在你的身后,直到漸漸淡漠在你的記憶里。

楊沅站在那里,想起了許多許多,想了許久許久……

花好和月圓站住了,宋家風味樓前,有來來往往的行人,有進進出出的客人,可是站在稠密人群中的楊沅,仰著頭,看著那門楣,卻仿佛是置身于曠野之上,唯他一人。

那種寂寥與蕭索的感覺,叫人心里,說不出的難受。

楊沅悵立了許久,輕輕眨了眨眼睛,眨去了眼中朦朧的水氣。

然后,他大步走了進去。

風味樓里,此時兩個媒婆堵在宋老爹面前,指指點點,唾沫橫飛,說話跟連珠炮似的,中間幾乎毫無停歇。

當媒婆的哪有口才不好、口條不利索的。

而且,她們說好聽的時候,那真是如糖似蜜,叫你如沐春風。如果要說不好聽的,直接罵你一個時辰,罵出來的話都不帶重樣兒的。

那真是連損帶罵,罵的鞭辟入里,說的天馬行空。

只不過,兩個媒婆貶低對方,抨擊對方介紹的男子就是在坑人家鹿溪姑娘,不免就要直接貶損到兩位當事人頭上。

于是,樊舉人和王大少自然就下場了。

兩個大男人不能打女人,罵又罵不過,而且也罵不出口,那就只好跟對家對上了。

樊舉人關中大漢,身量更高,魁梧結實,是真的一點都不像個讀書人。

但是,久病初愈的他,臉頰削瘦,臉色蒼白,兩眼無神,瞧著也真是弱不禁風。

王大少雖然是商賈人家,不過龍江市上王家字號是搞運河運輸和大宗商品批發的,做為王家大少爺,未來的當家人,他經常要跟著跑船,風里來雨里去的,身子骨也極結實,不是個紈绔子弟。

而且,他也習武,所以雖比樊舉人矮了一頭,腰桿兒似乎也不比人家的大腿粗幾分,倒是還蠻結實的。

一見身高和塊頭比不過樊舉人,王大少“嘩”地一下,就把上衣脫了,露出一身滿是精美紋身的精瘦腱子肉。

“我左青龍、右白虎,老牛在腰間,龍頭在胸前……”

王大少發起狠來,他腰間還真的別著一口牛耳尖刀,“噌”地一下就執在手中。

這時,楊沅舉步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