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生活面面觀

第四十八章 服喪(二)

文箐聽得頭痛。想想,要是一年不吃瓜果,這也太折磨人了。此外不得大聲說笑,斬衰之節“唯而不對”,真正是麻煩問題。便反問了一句:“那難道咱們就不能好好說話了?”

陳嫂在旁聽到,急急地道:“唉呀,我的小姐,咱們家如今可顧不了這個,小的小,病的病,哪里還顧得上這些。”轉過頭去,罵了阿素,“你這腦瓜子便只記得這些么?枉夫人辛苦教你識字讀書這么多年,可不是讓你拿來如此刻薄小姐的,休得將那書上的亂七八糟拿來賣弄。”

文箐見阿素同自己講解這些,反而挨一頓排頭,心里過意不去,忙勸解道:“陳媽,不是那么回事。阿素姐姐在同我講解這些,也沒說讓我一定要這么辦才是。只是我終歸要長大,晚些時候知道不如現在便識得這些必要的禮儀。她是一番好心,再說是我央了她,她才與講得這些。你這樣訓了她,日后姐姐哪敢再教我?”

陳嫂忙解釋道:“小姐,你和少爺都小,哪里受得了那樣。要是老爺知道了,定是不允的。老爺沒了,咱們還不是得靠著夫人小姐過日子,要真按禮儀去辦,這夫人與少爺,還有姨娘哪里堅持得住。小姐要是想知,也只需問了,記在心里,但千萬不要想著按那個去辦,在外人眼里咱們還是按規矩來,在家里自然是關起門來,心里想著老爺便是了。阿素,你也知道那句什么來著,居喪之禮,頭……”陳嫂一時想不起來該如何表達了。

阿素只是硬著頭皮在旁補充道:“便是‘居喪之禮,頭有創則沐,身有病則浴,有疾則飲酒食肉,疾止復初。’”

“正是。小姐要不明白,你便只需按這個解釋與她便行,需要小姐必須親自參與的,你說得一些便動,其他的,休得再多話。”陳嫂忙得很,交待完了便要走。

文箐點點頭:“我曉得了。正是陳媽說得這般,才好。”

阿素一臉慚愧,低頭不語。等她娘一走,方道:“小姐,下回咱們還是偷偷地說吧,可別讓我娘曉得了。你既問‘停七’的事,我也簡單與你說一說。”

通過一番講解,文箐倒也知道了什么是“七七四十九路道場”。古代人信仰,人生有六道流轉,在一個人死此生彼之間,有一個“中陰身”階段,如童子形,在陰間尋求生緣,以七日為一期;若七日終,仍未尋到生緣,則可以更續七日,到第七個七日終,必生一處。所以生者需得每日為死者誦讀佛經,晨昏祭拜。

總之,喪事比喜事的雜事還多,千頭百緒。而周大人客死他鄉,卻在異地停靈百日,待周夫人病情好些,方才沒有下葬,省了后續好些事宜。

說到這里,頭七很重要,明代一般都要做這個,至少也要停三日以免死者返生了,卻被入葬,過得三日無再生,則可安葬入土。朱元璋的時候,要求人們都節約,所以不強調喪葬鋪張,卻對其中的禮節格外重視,除了官員有“丁憂”一項,對民間有利的一條規定就是“喪葬所需的物件全部免稅”。而周夫人覺得周大人死得實在冤,加上為官,怎么也不能太過于節省了,雖不鋪張,可也一絲不茍,在用度上把錢都交由了陳管事夫妻倆來把持。用的什么東西都要這里最好的,雖有歸州衙門幫著操辦,但周家花的錢是不少。定制的紙車紙人等停七要用的物件全部一個不落。

剛開始文箐被陳嫂告誡了很多,結果也不明白,就問來問去,最后徹底搞暈自己。還是周夫人道文箐年齡小,只隨自己拜祭就行,帶著兒女回禮。

從他們回來,姨娘也有意識到兒女沒死,被找回來了,可是精神大多數時候還是不清醒。

此間,又逢另一個非常重要的是“五七”,也是最為熱鬧,要請來眾多道士做“五七”道場。親朋好友都到齊,辦“五七”飯。周大人客死歸州,于是衙門里的人派了些人過來主持,又有鄰里因為文箐被拐卻順利逃生返家一事,鬧得街里四鄰盡知,于是一時來祭拜的人都相當多,這些頗為費人手。又有長川幫林幫主同李船主一道,來祭拜。

船家帶來的消息卻不太好,說此前江南大水,不少地方發生了瘟疫,已經開始死人了。李誠返蘇州報喪,至今無音訊。陳管事聽到這個消息,半聲不吭,臉色卻異常沉重。一干女人都心情沉悶,阿靜心里不停祈禱:李誠不要被時疫所傳染才是。

按蘇州風俗,“四七”結束的這一天的五更時分,也就是“五七”的前一夜或叫凌晨,文箐和文簡打開大門向西連續大喊三聲:“爹爹回來吧”,小綠畢竟不是正式的女兒,只好同阿素一起稱“老爺”。然后在靈前痛哭,同時端上事先準備好的酒菜,設奠祭祀,叫做"五更夜飯",這個儀式就是"喊五更"。天亮之后,周家就請店事先用花紙扎一座住宅,門窗、廳堂、庭欄、井灶等十分齊全,給人觀賞之后,用火燒盡,據說這樣可以使死者在陰間有房可住,這叫做"化庫"。

這一天的法事也很多,反正花錢不少。作為喪家,其中勞累過程,不贅言。反正文箐是癱了,周夫人堅持到最后,到了晚上終是躺在床上,姨娘也暈過去幾回。陳嫂他們也是咬牙挺著,里外大多是陳管事一手操持,他就象一個永不能停下來的陀螺,轉著,轉著……

終于到了四十九天,便要做“斷七”了。一般來說,親朋好友都會參加“斷七”之祭。“斷七”這一天,請道士和尚來做道場,美其名曰“保太平”。因為這一次則是為活人祈禱。

文箐見一家上下都著的生麻布制成的孝服,也才知種左右衣旁和下邊都不縫線,斷處外露掛著須須,未經修飾的,便叫服“斬榱”。想想這樣至少還得穿三個月不止,看著姨娘那細嫩的皮膚雖然憔悴了些,水分也流失了些,但聽阿靜說皮膚都磨起了一片紅紫,也對這個生母萬分同情。

古代便是諸侯為天子、臣為君、男子及在室內女為父母、媳婦對舅姑、承重孫對祖父母、妻對夫等,都要穿斬榱三年。而如果是正妻死,作為丈夫的則只需為妻服喪一年,還不是斬榱服,叫“齊衰杖期”,同樣的是,在明朝,又規定了嫡子為庶母也需得服此喪。

顯然,男女平等與否問題,在這個上面就十分明顯體現出來了。

文箐便偷偷地問阿素道:“難道咱們真要穿這個三年不成?”

阿素道:“古來禮教如此。只是這個,也是高祖時,便不需如此了。”文箐便繼續追問,原來這里便是一個人引發了兩個小典故,還是真實事例。

該典故便是成穆貴妃死后,朱元璋令他的第五個兒子周五王朱橚給她服喪,行慈母孝,服三年,東宮太子、諸王皆服喪。于是,庶子為生母服三年,眾子為庶母期,自成穆貴妃始。

文箐聽完后,這不就是崔老頭說的,那個涉及到朱棣生母之歷史研究問題嗎?因為又有歷史里記載朱棣和朱橚同母,且朱橚不是馬皇后生,而是妃子所生,所以后來研究者們這么一推論,朱棣的生母就成了一個問題。疑為其登基后的當時記載。

想來,天子之家,一言便定了天下禮制。周王朱橚最后也只是服了一年多喪,便廢了此規矩,所以后來民間見,便服喪也亂了章法。

文箐全部聽完,道:“這思念一個人難道就一定要這樣嗎?”

阿素看看四下無人,便道:“這些禮教,便是那些所謂的‘圣人名儒’所宣揚,總打著這個旗號,來搏一下好名聲罷了。”

文箐聽得,心里一震,不禁仔細打量起阿素來,看著這個十六歲的如花女子平日里少爺寡語的,沒想到內里思想卻不庸腐,連自己都不敢說這些,怕人誤會,她倒是敢與自己講這般話。

阿素見小姐那雙漂亮的眼睛骨碌碌直朝自己打轉,心里有點發毛,覺得剛才言語有所失當,微紅了臉道:“這也是夫人當時講的一個笑話時的原話,非是我故意歪傳。”

文箐又追著問她是何笑話,阿素道:“也不是笑話,倒是以孝治天下的漢代的一真事。”見文箐躺在床上一眼不眨地盯著自己,于是頓了一頓,繼續道,“史載東漢時的趙宣,宣揚的是他為父母守孝三年后,又以墓道為家,住了二十多年,孝意之誠,名聞一時。后來當地新上任的刺史陳蕃慕名拜訪,卻發現他已有五個十歲上下的親生兒女,惱怒不已。”

“天啦!真還有這種沽名釣譽之輩,依父母去世這種大事來揚自己的名,這可真正是……畜生不如了。”文箐驚嘆道。便是她這個現代人,也知這真是不孝之大逆了、

“是啊。最后他也沒個好下場,不光丟掉各種榮譽,還鋃鐺入獄,遺笑天下。”阿素接口道。看著小姐漸漸不想那些煩心事,被自己講的幾個小故事吸引了,心里也覺得安慰了。終于不負夫人與母親所托,能將小姐的心寬一寬,同時也講了規矩。

可是,此時文箐除了想的是這些規矩之外,也想著周夫人居然能將阿素給培養得如此出色,看來以前在周家沒少讀書,便是讓她寫幾個字,當自己的古代老師,也是不差的。不知將來又會有哪個好兒郎能配得上她?

這時,李船家捎人帶了個消息來,道是給找了一家船戶,可能要買那條船,目前正在籌錢中,過段時日便將來歸州。

這多少讓陳管事安定些,夫人看病用藥不少,家里沒有一點進項。此前,周大人的遺體原來一直用冰,大夏天的冰,費用很高,后來左近都用沒了,從蜀地那邊花錢買了些,好在歸州衙門幫了忙。

其實,大家最盼望的還是希望李誠能盡快趕回來,還是知道蘇州那邊瘟疫是如何情形,周家府里各人是否安好等等。

李誠在“六七”要結束時,已經是7月了,匆匆趕了回來,看他臉色,很不好。蘇州周家及周夫人娘家各派了一個小管事來祭拜,周大姑奶奶家倒是派了一個族里的子侄作為代表來拜祭。

陳管事把李誠叫到一旁,仔細問了緣由,半天也說不出話來,最后卻抹了一把淚道:老天不會這樣對待周老太爺,老爺和夫人!要這樣,老天爺也太不開眼了……

周夫人見到一干人等,卻一眼看出問題了。白天祭拜過后,招呼了來人,問了話,吩咐下去好生照顧。到得晚間,還是叫了陳管事與李誠到前廳,這次沒讓文箐去。

不過文箐卻好奇,不聽吩咐,趁阿素去廚房清洗,偷偷地溜到隔間門那兒竊聽。因為總覺得發生大事了,而且是極不好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