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臨

第五十九章 兵云再現

“那老頭說話有些藏著掖著。”

瞎子一邊剝橘子一邊說道。

鄭凡從月馨手里接過了濕毛巾,擦著手說道:

“不都得藏著掖著么。”

都是千年的狐貍,你跟我講什么《聊齋》?

“不過,主上,倒也不是完全沒有啟發,比如那老頭兒說的關于儲君安排的事兒,屬下覺得有些道理。”

“這個,還得看天意,不過我還是覺得有些不真實,六皇子羽翼已經被剪除得差不多了,可能我們已經算是小六子最粗最黑的一根毛了。

若是以后真有那樣子的可能,他坐上那個位置,能服眾么?”

瞎子將一塊橘子送入嘴里,邊咀嚼邊道:

“主上,這就和高毅一個樣子,大燕,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分為三巨頭,鎮北侯一尊、靖南侯一尊、燕京一尊。

其實,論真正的實力,燕京的那一尊才是最強的,尤其是馬踏門閥之后又打了一場大勝的國戰,人心歸附,心向正統,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就比如許文祖,當初的許文祖可是愿意為了鎮北侯府不惜開虎頭城獻城的,現在呢,人在南望城干得好好的,當初也親自上前線督戰,號令麾下軍頭子和西軍西山營騎兵廝殺不退。

或許,許文祖心里還是拿自己當鎮北侯府的人,但你讓許文祖現在再和當初那般為了鎮北侯府扯旗造反,估計難了。

許文祖只是一個縮影,包括距離咱們這兒不遠的曲賀城大將李豹,雖說是出身于鎮北軍,也是七大總兵之一,但人家現在鎮守新晉之地,儼然被分化出來一方小諸侯;

就算李豹愿意繼續當鎮北侯府忠貞不二的義子,那他麾下兵馬呢?愿意繼續跟著他回北封郡吃沙子或者揮舞兵戈向燕京么?

正統,在很多時候可以一文不值,但在有些時候,又是無比重要。

說白了,勝者通吃,玩兒崩了姬家身死族滅,皇位正當性將不值一提,玩兒成了,就是天明在姬,而且紅利還能給下一代繼續吃。

且中樞是一個機構,是一個很龐大的團體,有文武,有百官,有體系,它是一個龐然大物,觸手遍布全國;

小六子就算在繼位前,是一只被拔了毛還被開水燙洗過的雞,只要披上龍袍坐在那個位置上,瞬間就能擁有極為強大的權柄。

古往今來,這樣子的例子其實不在少數,漢宣帝和弘治帝的出身不比小六子更凄慘?

只要他坐上那個位置,就自動能得到一大批人的效忠。”

“原來如此。”

“主上,說白了,以前的姬家,雖是燕國皇室,但實際上也就是個世家聯盟的盟主,眼下,是真的有一種王朝之主的氣派了。

倒是那個姚子詹說的,若是燕皇身體真的出問題了,可能會立即重啟對乾國用兵,這個,可能真的是對的。

咱們這位燕國皇帝,說是雄才大略,是真的一點都不夸張,但皇帝畢竟也是人,其實,就算是仙人,在得知自己壽元將盡時,能坦然面對的又有幾個?

這是一場他嘔心瀝血布置下來的棋盤,他怎么可能容忍自己在收官之前就死去?”

鄭凡雙手交叉,默默地聽著瞎子的分析。

“所以,到時候,哪怕明知道應該繼續休養生息、夯實國力才是正確之舉,但大概率,姬潤豪還是忍不住的。

多少明君,晚年昏聵,甚至為此毀了自己一世英名的,真的不在少數。”

“這些,都是以后的事兒,畢竟雖說田無鏡對我暗示過,但他并沒有親口承認過,我甚至在懷疑,這燕皇身體出問題,既然連姚子詹這老頭兒都能分析到了,會不會又是一枚煙霧彈?

反正燕皇會釣魚,也擅長釣魚。”

“唔,主上所言甚是。”

“所以,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對了,主上,屬下聽從歷天城來的商隊說,靖南侯夫人,好像有身孕了。”

“是么,杜鵑?”

“應該是她。”

“讓四娘備一份禮送去歷天城,禮不要重,金銀細軟不用備了,送一些真正實用貼心的物件兒過去。”

“屬下明白。”

這時,肖一波走了過來,稟報道:

“主人,歷天城信使送來軍令。”

“拿來。”

鄭凡伸手接了過來。

軍令不是圣旨,自是不需要三跪九叩設案焚香什么的,再說了,就算是圣旨,在軍中,燕人也不興什么繁瑣的禮節。

不過,據說在推辭掉國子監的差事后,燕皇命溫蘇桐入禮部,破天荒地開了個同禮部尚書的職銜,讓其修訂燕國禮法。

其實就是要設定這些規矩,弄一套形式化的東西出來,收一收燕國上下這種過于散漫的氣息。

畢竟,論起規矩繁瑣,乾國人最擅長。

鄭凡打開了軍令,掃了一眼,然后將它放在了桌案上。

瞎子也“掃”了一眼,

不由得有些疑惑道:

“主上,靖南侯讓我等打通盛樂城至雪原之間的天斷山脈路線?”

“是。”

晉國北部邊疆基本以天斷山脈為界,天斷山脈之北則是茫茫雪原。

“主上,這是何意?”

“你問我,我問誰呢?”鄭凡笑了笑,道:“意思是,讓我清理出一條路來,總不可能是為了通商的。”

“不是通商,那就是為了……用兵?”

排除法的話,就只剩下這一條了。

“幫我寫一份回執給歷天城,就說我遵命。”

“屬下遵命。”

“這事兒,還是得等阿程回來,不過,還是先有備無患吧,府庫里應該積財不少,這陣子就先以馬匹甲胄為主進行采購。”

鄭凡原本的嫡系人馬,裝備都是極好的,但那些后來收攏的晉國潰兵以及以禿發族為首的附近家族族兵,在裝備上就要差太多了。

“屬下明白了,主上,如果真要打仗的話,打得是誰?成國?”

“成國主力兵馬都在東北方向,且本就燕強成弱,打他們,根本就不用什么戰術迂回。”

“那就是………”

鄭凡點點頭,

猜測道:

“我也在懷疑這個,不會真跑去幫成國打野人吧?”

燕京,

皇宮,

御書房。

上午,結束了朝會后,又單獨留下了一些重臣在御書房里議事,議事結束之后,燕皇留下了趙九郎一同用午膳。

整個大燕,和這位帝王關系最親近的,不是皇子,而是這位燕國宰輔,這是朝野共知的事情。

午膳很簡單,

三菜一湯,

只有魏忠河一個人在旁邊伺候。

燕皇吃了半碗飯,菜沒怎么動,將飯碗向前一推,道:

“愛卿,幫朕吃了吧。”

“臣謝主隆恩。”

魏忠河將燕皇面前剩下的餐食送到趙九郎桌案上,趙九郎繼續狼吞虎咽。

“難為愛卿了。”

趙九郎笑了笑,又怕噴飯,只能捂著嘴點點頭,繼續吃。

陛下的胃口,大不如前了。

但偏偏陛下的膳食不可減免,且因為以前在鎮北侯府養成的好習慣,在吃飯這方面,燕皇一貫是杜絕鋪張浪費的。

所以,以前既然不會留剩飯,現在,也一樣不能留。

因為,哪怕你再怎么小心謹慎,也依舊無法避免有那么多雙眼睛正在盯著你。

所以,趙九郎這位當朝宰輔,天子第一近臣,每天夜宵不吃,早食不吃,特意空著肚子中午來大吃大喝。

可能說出去都沒人會相信,宰相大人居然每天都得暴飲暴食。

終于,飯食吃下去了,趙九郎捂著肚皮向后靠著,不停地呼著氣。

“冊封大典的事,安排得如何了?”燕皇開口問道。

“回陛下的話,已經安排妥帖了。”趙九郎回應道。

燕皇又看向魏忠河,問道:

“東宮呢?”

“萬歲爺,奴才已經讓人規整過了,和主子您當初在潛邸時還是一個模樣。皇后娘娘的禮服和二殿下的禮服,也都制作完畢。”

“嗯。”

燕皇閉著眼,點了點頭。

這時,趙九郎終于緩過來了,起身,略微坐直了身子,道:

“陛下,成國的使節,還等著求見呢。”

“事兒都談好了,還見什么?”

“他說,他要謝恩。”

“免了。”

“臣遵旨。”

“這次用兵,朝野上,可有非議?”

趙九郎笑了,道:

“非議不小呢。”

“都是一群眼界低的麻雀。”

趙九郎微笑不語。

“他司徒雷敢撤走西部邊關兵馬,御駕親征東北,甭管他是在朕面前故作豪邁坦蕩,還是真的心有大夏遺澤,都隨他。

既然他已經做了初一,那朕就幫他推到十五。

朕要讓司徒雷一世名為君王,實為我大燕臣屬,讓其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無顏兵犯燕土。

六萬鐵騎長驅直入乾國上京,二十萬鐵騎踏滅赫連家聞人家,這是霸道;

要興王道。”

趙九郎俯身而拜,

“朝臣之議,臣可一力壓之,為陛下分憂。”

“九郎,做我大燕的宰輔,可真是辛苦你了。”

趙九郎抬起頭,笑道:

“能陪陛下身側,蹭一個青史留名,九郎賺了。”

燕皇指了御案上的一道黃卷,

魏忠河會意,將其拿起裝盒,送到下方趙九郎面前。

“司徒家的使者不用來覲見謝恩了,將朕的這幅字,送去給他,讓其轉交司徒雷。”

“臣遵旨。”

燕京鴻臚寺所轄的一座宮院內,剛送走鴻臚寺少卿的成國使團正使董籩看著面前的那個盒子。

良久,

他伸手示意周圍的幾個隨行同僚將這盒子打開,

是圣旨黃卷,卻沒有蓋印,所以是當作使節禮物送出,沒有宣旨。

董籩往前走了幾步,幾位下屬都默默地退下讓出位置。

低頭,

看向黃卷,

只見得黃卷上寫著八個蒼勁有力的大字:

“山川異域,風月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