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剔骨

第六十章 一夢(上)

第六十章一夢(上)

春末,夏初。

“聽說啊,那吳娘子本是要說與人做妾的,卻因為那正室死了,居然風風光光的嫁到了男方,做了續弦。”

“她還真是個好生養的體型,剛過門沒多久就懷上了,直把那個男的樂得合不攏嘴。”

“我記得嫁人的時候,她好像不太情愿啊,是被人硬塞上轎子的。”

“她是不是還惦記著醫館里的那個……”

“嘖,這怎么可能?”

“那男的可闊綽了,隨便拔一根汗毛出來,就比凌家人的腿粗呢。”

“就是。”

“再說她當時也沒有不情愿,女兒家嘛,嫁人時總會舍不得爹娘的,總會哭上兩嗓子的……”

“對了,你們聽說另一件事沒有”

“哪件?”

“清河崔氏的大房年初不是弄了個外姓女子入族譜么,結果她小門小戶的,哪擔得起這個福分,一下就病死了。”

“我說啊,人就該有自知之明,曉得自己究竟有幾斤幾兩,別以為削尖腦袋鉆進了世家的門縫里,這輩子就能高枕無憂了。”

升平坊的街巷里,閑來無事的三姑六婆們一邊曬著暖烘烘的太陽,一邊聊著近來發生的新鮮事。

而醫館中,有間屋子的簾子是終日拉上的,一絲光也透不進去。

從很多天以前,便是這樣了。

自從在鄭元郎那里得知了她舊傷發作、一夜殞命的消息后,又從鄭元郎手上拿到了他送與她的那對梅花耳環,凌準便成了這副模樣,每日里足不出戶,除了酗酒,便什么都不想做。

“這是跟人鬧別扭了,還是鬧崩了?”

凌審言和凌端都滿心憂慮,卻很有默契的沒有去揪著他質問原因,只會在他入睡后悄悄的摸進屋,把散落一地的酒壇收走,再打掃一下屋子。

他們深知,在遇著大事或大坎時,若是沒有這種恰到好處的分寸感,那就會把本就脆弱到極點的苦主逼得離家出走,到時候該上哪兒去撿人都不知道了。

“我想去曲江一趟。”

某天,風不和日不麗天不晴,凌準卻忽然從屋子里鉆出,帶著一身的酒氣和汗味,執意要出去散心。

沒人能把他勸住。

到了曲江邊,他卻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做什么才好,于是又習慣性的買了幾壇酒,躺在臨時租來的小舟上,將船夫趕了下去,繼續自斟自飲。

而后,雨來風急。

小舟漸漸往無人的江心處飄去。

他醉得厲害,下意識想站起身吹一吹風,身體卻忽地失去了平衡,一頭栽進水里,沉了下去。

其實,他是能游起來的。

但整個人沉沒在水底時,他忽覺內心得到了久未有過的平靜,十分安樂。

死,原來并不是多可怕的事。

至少,比不得失去她的滋味可怕。

他認命的閉上了眼。

一切,漸漸重歸于黑暗。

屋外的大樹上,有幾只小鳥嘰嘰喳喳的鳴叫著,格外的招人煩。

但許含章并不在意。

盡管天氣已有些炎熱了,她仍固執的將薄毯裹在身上,懨懨的躺在窗邊的美人榻上,不想動彈。

這么多天過去了,他留在她肌膚上那些恥辱的印記早就消退了,即使沒有香粉遮蓋,也看不出來了。

可另一種無法消退的印記卻纏上了她,融進了她的身體里。

她有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