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在一六二九

六三零 決斷(上)

龐雨等人并不知道他們的這次路過會給鄭芝龍造成如此之大的沖擊,在“丹陽號”超越北上艦隊時,他們全都躲在船艙里頭呢——丹陽號跑起來確實飛快,但是船舷太低,為了安全起見航行時乘客都不能上甲板,上去時必須要系安全帶,所以乘坐這種船其實并不舒服。

不過有速度也就夠了,又過了僅僅一天半,差不多傍晚時分,王若彬便宣布已經抵達旅順口外圍,可以看見那高聳的黃金山地標了。

飛剪船的操作難度太大,而旅順這里的碼頭設施又過于簡陋,就是王若彬也不敢讓丹陽號直接靠岸,只能用船上自帶的小艇把人擺渡上去。好在人不多,連同醫療器械之類統統算上,用小艇來回駁運個兩次也差不多了。

當一群人互相攙扶著登上遼東土地時,他們的腿都是軟綿綿的,即使是坐慣了帆船的龐雨,或者號稱從不暈船的解席,這會兒都是臉色蒼白,上岸后第一件事便是找個地方干嘔了一通。又蹦蹦跳跳的活動了半天腿腳,方才漸漸恢復過來。

暮色,陳俊和徐磊已經在岸邊上等候,老伙計們見面自然有一番寒喧。不過之后他們就急著要把石大夫往南城堡壘那邊帶——肖朗就躺在那里面,仍處在昏迷之。即使石大夫這會兒還沒恢復過來,正趴在一塊大石頭上阿噗阿噗吐清水呢,他們也不肯有絲毫耽擱——徐磊手一揮,幾條漢上前架起石大夫就走。

但龐雨卻沒有立即跟上,而是蹲在海邊注視著海平面。解席走過來,拍拍他:

“看什么呢?”

“我們的時間緊迫啊——你看,很多地方已經開始結冰了,一旦大規模海冰形成,我們的船就無法再靠岸。”

順著龐雨手指所向,解席也看見夕陽之下藍熒熒一片,一些水波平緩的地方已經形成了光滑鏡面。而岸邊也堆積了不少被海浪沖上來的碎冰塊。

“確實不太妙,弄不好要給困在這邊一整個冬天……不管了,先去看了肖朗的狀況再說罷。”

旅順南城現在已經成了一個標準大兵營。陳俊這幾天到底沒閑著,還是做了不少工作的,不過也只能限于他的專長。土木工程做的很扎實,但有關軍事方面的部署,主要還是依靠徐磊。

好在瓊海軍并不是一支對指揮官個人能力依賴性很大的軍隊。一切按操典作基本上就能應付大部分狀況了。徐磊并沒有把部隊全部放在南城之內——實際上也放不下,旅順南北二城的面積都不大,只能稱之為堡壘。所以徐磊是以南城為依托,在旁邊另外構筑了一座軍營,城堡作為物資儲藏和防御核心——當然還有軍醫院。眼下肖朗就占據了其最好的一間屋作為特護病房。除他以外還有一些在前次戰斗負傷的士兵,也都被安置在附近房屋。

龐雨和解席兩人在進城路上順便觀察了一下周邊環境。前去探望肖朗時就慢了些,等他們進入到那間屋,石大夫已經開始對其傷勢進行初步檢查了,不過從他緊縮的眉頭來看,狀況顯然不太好。

說是探望,其實也不過只是看一眼,肖朗此刻仍未蘇醒。除了人非常瘦弱。以及臉色白得嚇人以外,作為外行也看不出什么門道。只是病房里面彌漫著一股濃濃藥味和糞臭味,讓人很難在里面長時間停留。所以解龐二人在里面待了沒多久便都退了出來,過了片刻,石亦生也走了出來。他一邊摘下沾了血的塑膠手套交給助手去清洗——這種在現代社會用一次就扔的東西,在這里卻是要反復使用的傳家寶。一邊與旁邊幾位最近負責護理肖朗的衛生員和本地醫師交談著,盡可能詳細了解病人的各種狀況。

等他們談得差不多了,解席龐雨二人才迎上前去。三人互相看了看,找了個安靜地方,開始商議。

“情況怎么樣?”

解席很自然的問出了這個問題,石大夫則如同剛才一樣搖著頭:

“很不妙,他的腸被刺穿了,糞便進入到腹腔形成了污染。坦率說我很奇怪他到現在居然都沒出現嚴重的敗血癥跡象——通常這是不可避免的。但在這里,也許是我們現代人體質對本時空病菌的抵抗力比較強。也許是因為護理得力,又或者那幾個老醫的所謂‘將門秘方’確實有效……反正,傷口周圍的腐爛狀況并不嚴重。”

“也就是說他還有救?”

解席只關心結論,但石大夫卻攤了攤手。并不敢給肯定答復:

“我不敢確定,他需要被切除一段腸,這倒不難。但另外還有些受到污染的腔內組織也要拿掉,這就需要很豐富的臨床經驗和足夠判斷力了。以我的手藝,我不敢說這臺手術一定能成功。畢竟這里的條件太糟糕了,也許等老杰克過來處理會更好一些。”

龐雨挑了挑眉毛——石亦生這人外表平淡,內心可也挺傲氣的,作為瓊海軍能力最強的兩大外科醫生之一,他平素里對老杰克那個洋大夫也是不怎么服氣的。但如今卻公開表示自己可能不如對方,說明這手術真是風險很大了。

“能把他搬走么?搬到威海基地或者索性帶回海南島,在條件更好的地方做手術?”

龐雨提出了一個建議,不過石大夫立即搖頭:

“不行,當前他的傷勢正處在一種很微妙的平衡狀態下,如果移動,就很難保證傷口不產生其它變化——壞的變化。”

頓了一頓,他又補充道:

“關鍵是細菌感染血液導致的敗血癥,這是可能致命的最主要原因。我們還不知道是什么因素抑制了肖朗傷口處的細菌群落,使他能拖到現在還沒發生嚴重感染,所以就不敢輕易改變這種局面。”

“我們從現代社會帶來的抗生素還有么?”

解席的這個傻問題讓老石嗤笑一聲:

“怎么可能,就算還有剩下的,也早過期了。”

“我聽說醫療組和化學組都在研究新藥,可有什么能用得上的成果么?”

龐雨對各部門的了解略多一些,提的問題也實際一些,但得到的回答同樣并不能讓人滿意:

“不好說,我知道化學組建立了一個部門在嘗試制備磺胺,但迄今為止還沒有提交到我們醫療部門手,連試驗樣品都沒有。我們這邊則是有些同志在收集發霉的桔皮,試圖制造最原始的青霉素,但也一直沒出什么成果。”

“也就是說我們目前毫無辦法——除了等老杰克過來?”

解席無奈道,石醫生想了想,點點頭:

“恐怕就是這樣……其實我估計就是杰克過來大概也沒太多手段,無非就是趕緊下決心做手術,但能不能成功還是要看運氣的。關鍵還是敗血癥太恐怖了,在沒有抗生素的年代,一旦出現感染就是絕癥。”

“那幾位醫師的秘方有用嗎?”

龐雨指了指那幾位“老醫”所在之處,石大夫卻一攤手:

“從效果上看,確實有點用處,但只是延緩了感染過程,而并不能完全阻止感染。問題是我問他們具體手段,那些老頭兒自己也說不太清楚,只說是按照傳統經驗行事,祖輩傳下來的老方。你知道藥這玩意兒講究個君臣佐使,配方都復雜得很,短時間內我也弄不清其原理,所以沒辦法評價。”

“也可能他們留了一手。秘方么,總是要保密的。”

解席猜測道,石亦生嘿嘿一笑:

“這就不好說了,但完全按他們的辦法,肖朗的傷勢還是會逐漸惡化,遲早會死,所以我們還是得靠自己。當然這幾天我可以多跟他們交流交流,也許能找出那秘方的有效成份加以利用——但事先要說好:只是有這種可能。”

“明白了,按你想的去做吧,這里肯定不會有醫鬧跟你過不去的……順便也去看看其他受傷的戰士,我們來這里也不是光為了他肖朗一個人。”

聽解席的語氣,顯然還對肖某人頗有怨氣。龐雨笑了笑,先不談這事兒,轉而提起了另一個話題:

“如果沒有需要立刻運走的重傷員,我們先讓丹陽號撤走吧。王若彬他們不可能一直停在海面上的。”

由于旅順口這邊碼頭條件太差,對水狀況不熟悉,又有海冰威脅,丹陽號無法靠岸。所以王若彬跟他們約定好:如果不是緊急要帶人走的話,他先把船開到威海去停泊,有需要時再開過來。反正旅順和威海相距只有十海里不到,以丹陽號的速度,橫渡這段海面只需要短短幾個小時。

解席同意了這個建議,于是就在山坡上當場用燈光打出摩爾斯碼,通知王若彬那邊。過了片刻,遠處海平面上,丹陽號那高高的桅燈也開始連續閃爍,表示收到了這邊的通知。隨即,那已經模糊的帆影便開始移動起來,并很快消失在沉沉暮色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