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傳

第四十六章 食君之祿

第一卷京城中的局第四十六章食君之祿

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說得有點夸張不過多少有一番道理。此時此刻張寧恍若回到了十四歲要離家出走的光景,兩世為人早已過了叛逆的年紀,卻難以消滅一些隱藏在心底的惡魔,死灰復燃只需要一個觸媒。

憤怒、毀滅的烈火在悄無聲息地吞噬著他。

憑什么當著全班同學的面羞辱我,憑什么當著那么多人的面說我這孩子就那點出息、什么人看從小馬看蹄爪諒你都沒什么出息,憑什么挖苦說你爹媽就是個什么什么底層你還有臉打游戲,憑什么人家的孩子就那么好我就是白養了?這樣的心情如同就在往日,當然后來張寧是明白其中道理的,父母打罵歸打罵多半是為自己學好、他老師的用心也不是那么壞;但是十幾歲的時候最要面子虛榮,自己的那種心情記憶里影響很深。

這個網里充滿了各種荒誕的規矩以及人生道路,最終他選擇順從,因此混得還不賴。后來還頗有些心得,就好像被侮辱被玩弄之后,他放開了心結享受那種畸形的滿足,自以為勘破人生之道。

而現在他再次被激起了那種心情,怒不可遏!狗日的這世道還有沒有天理,方泠有什么錯三歲就是淫才兒,逼良為倡還振振有詞了?殺人全家抓妻女去輪奸致死,尸體喂狗還能正大光明?公正、正義究竟是什么狗屁規則秩序說了算?

難道在權勢暴力面前就沒有道理可言沒有公道可言,只能選擇順從,只能認為方泠繼續被人玩弄是理所當然,笑笑了事?

方泠詫異地看著張寧陰沉的臉,他兩腮的肌肉因為牙關咬緊而繃緊讓一張臉微微有些扭曲。

張寧當然不是個瘋子,眼前的實情他基本全懂全能判斷,拿一句“理智”“聰明人”的話說:她一個政治身份不干凈的妓女,你管她作甚,精蟲上腦還是腦殘?

妓女就算了,她和桃花仙子的關系張寧是略有所知的,而桃花仙子就是個亂黨、隨時可能受到絕大多數人對她的專政。和這樣一個妓女瞎搞非常不智,比和毫無價值毫無出息的人結交還要迷糊。

“我們……”張寧忽然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她。

方泠不解地很專注地對視:“怎么了?”

張寧的表情讓她看得心里被楸住一樣,他的眼睛里充滿了復雜的東西,哀求、無奈、惱怒、惡毒,好像隨時會給她下跪一樣,又好像隨時會進行什么暴力活動。

“我們離家出走……我們一起走!”張寧道。

“你……開玩笑吧?”方泠強笑了一下,很尷尬,然后又停下來去拿杯子,“遇到什么事兒了,喝口茶冷靜一下。”杯蓋沒拿穩,“鐺”地一聲掉地上玉碎了。

張寧呆板地伸手接過杯子,對破碎的聲音充耳不聞,他說道:“沒開玩笑,我說真的。”

方泠張了張嘴還想勸什么,他又道:“不想讓你繼續留在妓院里。”

“你第一次到這里來,是張家鋪子來送云錦圖案的;然后又來了兩次,富樂院這些人的眼神尖得很,可能有人認得出你。我要是不見了,多半會懷疑到你頭上。我什么身份你知道的。”方泠認真地說,然后又強笑一下,“平安先生大好前程,犯不著做這種傻事,你不是希望家里人都平平安安不再擔驚受怕嗎?”

路遙說,人生有很多路要走,最關鍵的卻只有那幾步。其實方泠剛才那番淺顯道理說得不錯。

方泠見他沉默不語,又好言哄道:“平安先生年少初知男女之情,一開始是難舍難分,但時間稍稍一長就會淡了,到時候你會發現其實不過如此,當初犯不著要死要活,更沒必要作出什么驚世駭俗的事來。多往后想,別光迷在眼前。”

經過一番心理上的激動,張寧的神情已經漸漸恢復了正常,他淡定地說:“我想過,不讓人懷疑到我頭上是不太可能,但只要把你藏起來,他們便沒有證據,加上方家的事已經過去二十幾年,只要不是皇帝親自傳諭追查,走脫一個貶為賤籍的罪犯家眷暫時不太嚴重。過了一陣子,等永樂皇帝死了,下一任是不是還會在乎建文那檔子事?”

“你瘋了吧?”方泠聽他明目張膽地說“皇帝死了”便脫口而出,但她的目光里分明露出一絲快意。

張寧又道:“若是你認為我瘋了,若是以前說得那些話只是逢場作戲,你告訴我,我不會勉強你的;跟著我東躲西藏的日子恐怕不會太好過。況且這件事說到底還是很有風險,不一定那么順利。”

除了風險當然還有前程,就算下一任不再在意舊事,但和建文一脈有關系的人會好混么?但張寧現在不怎么在意那事,也就不提了。

方泠聽罷笑道:“你好好的年輕官員都不怕,我怕什么,我只怕你以后后悔。”

張寧咬牙道:“我自己干的事,錯了也不后悔!”

方泠忍不住伸手撫摸他的臉,愛憐地端詳著他的眼睛:“你真是……牛犢一樣不聽話,說什么都是白說。你要把我藏到哪里去,金屋藏嬌么,你的金屋在哪里?你當胡瀅那幫人都聽你的,當人家真是吃閑飯的。”

張寧道:“天下那么大,只要有心藏一個人,又是別人毫無知情之下,還能藏不住一段時間?我就算把你藏在揚州市井之間,揚州城內外人口上百萬,別人從何找起?又有誰來找、誰出錢出人、功勞算哪個衙門的?”

“你說這些,倒是先就把理占了,到底是在冒險。”方泠忽然又笑了笑,“你那點心思我還不懂?無非不想讓別人再碰我,是不是?”

張寧想解釋什么,方泠卻溫柔地伸出手指輕輕按住他的唇,柔聲道:“沒說你不對哩,你不當真,又如何有這種心思?不過我有更好法子,雖然也是不得已……你想不想聽聽?”

“你想去找桃花仙子?”張寧沉吟道。

方泠微笑道:“被你猜對了。不過這樣其實咱們會有不少麻煩,首先有一些人就不好聯絡了;然后桃花仙子那里也不太安全,你是知道的,她現在可能自身難保。但是事到如今,又有啥萬全之策呢,與其這樣,也好過被你藏在揚州市井吧?”

“這……”張寧心里愧疚道,“從你救我起,凡事都是你出力,我啥也沒為你做……”

方泠道:“只要你不負我,都是值得的……負了也是值得的,反正我活在這世間也了無生趣,我不想見你出事,想你好好的。”

張寧不再說那些沒用的,只道:“我聯絡上桃花仙子后,這邊有什么消息會及時讓她知道,盡量讓她們不會有事。這事兒主要還是胡瀅的人在查,廠衛重視的是朝廷官吏、江湖上的事沒多少頭緒。”

方泠調笑道:“圣賢書里不是說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你拿著朝廷的俸祿,卻幫著亂黨,這倒奇怪了。”

“圣賢書那些玩意我根本不信。”張寧隨口道。

“那你信什么?”方泠笑問。

張寧避過她的目光,淡淡地說:“我信你。”

“那倒更奇怪了。”方泠目光迷離地看著他的臉,“夫子的話你不信,卻信一個女子的話,何況我還是經常言不由衷經常做戲的風塵女子,弗不聞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張寧道:“不奇怪,你不怕我負你,我還怕你騙我不成?”

“我就騙你了怎么樣?”方泠嗲聲道。張寧順手摟住她的削肩,輕輕說道:“不怎么樣,你騙我還是會信你。”她便自然地柔柔依偎到張寧的懷里,沒一會兒干脆軟躺在他的膝上,任他方便把玩酥胸了。

“要是這世上就剩咱們兩個人就好了。”方泠慵懶地說,“若是如此,你也不會嫌棄我的過去,因為沒別的選擇,嘻嘻。”

張寧道:“任有千紅萬紫,我也不在乎那些東西的,都過去了。”他又埋頭在她的耳邊悄悄說道,“上回太急,今天我仔細嘗嘗,用舌頭伸出去品品……”

方泠頓時面紅耳赤,幽幽說道:“真是不巧呢,人家這幾天身體不適,小心眼,你倒不用擔心我在你之后還接客了,只是也沒法受用你的花樣……除非你竟什么都不顧……”說到這里她擰了一把張寧,“不說了。你要是想,我倒是有法子的。”

“算了。”張寧愕然道,沉吟片刻道,“我明日一早就走,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方泠道:“我多等一兩天,到時候他們也懷疑不到你頭上,少許多事。現在我自己有辦法的,你放心好了。”

張寧想了想點頭道:“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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