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妾

第六百六十四章 被燒掉的奏疏

第六百六十四章

四爺這一上車不打緊,蘇培盛被驚了一蹦高,也可以按下不提,可是卻將車中坐著的爾芙和瑤琴、丫兒一主二仆給驚著了,因為這次爾芙去盛京是受罰反省,所以乘坐的車轎,自然不可能是昔日那輛朱漆雙輪大馬車,而是一輛小小的青藍色綢布妝點的小馬車,為了一路上坐著舒坦些,里面的坐凳就都撤了下去,只在車廂的地板上鋪著幾床松軟的彈花褥子,爾芙坐在最里面的位置上,手邊是擺著點心和熱茶的矮幾,瑤琴和丫兒坐在車門口,她們也沒預料到四爺回上來,車廂門口當當好的擺著三人的繡花鞋子,這四爺一上來,爾芙一個現代人倒是無所謂,只是笑了笑就往旁邊挪了挪,將身側的位置讓了出來,等著四爺貓腰弓背地走過來,丫兒和瑤琴卻是羞得滿臉通紅。

“爺,您怎么上來了!”爾芙察覺到兩個宮女的不自在,忙笑著爬了起來,一邊往四爺身邊走,一邊柔聲問道,似是有些不解四爺的舉動,同時對著兩個小宮女擺了擺手,讓二人先去旁的車上坐著,免得誤了出京的時辰,要知道,這古代的客棧、旅館不像現代那樣的隨處可見,若是錯過了投宿的時辰,不能在入夜前就趕到驛站投宿,那爾芙一行人就得露宿荒野了。

隨著爾芙的話音一落,瑤琴和丫兒就仿佛蒙大赦一般的拎著鞋子就溜出了車廂,就著袍擺的遮掩,遮遮掩掩地趿拉上鞋子,紅著臉就往爾芙車駕后面跟著的另一輛馬車去了。

這倆宮女一離開,四爺也不愿意貓腰弓背地往里走了,就那樣一撩袍擺就地坐了下去,對著正走近的爾芙招了招手,笑著解釋道:“爺今個兒左右無事,便想著陪你走一段。”

說完話,爾芙也已經走到了四爺的身邊,就著四爺伸出的手就往下一倚,栽倒在了四爺的懷里。

這邊,四爺和爾芙是親親熱熱地坐在了一塊,蘇培盛還在外面急得直搓手呢,再看瑤琴和丫兒都去了后面的車上坐著了,這主子爺不是打算陪著側福晉一塊去盛京吧,這要是讓宮里那位老爺子知道,這還不得翻了天呀!

可是這蘇培盛是仰人鼻息生活的太監,他可沒膽子學那些個動不動就來個死諫的御史言官,頂著四爺那如利劍似的冰涼森冷的眼神,去勸阻四爺這種在蘇培盛看來有些任意胡為的事情,卻又不敢不吭聲問上一句,畢竟這旁邊站著的人,在身份上,要么就是四爺的諸位女眷,要么就是那些個比他還不如的太監、宮婢,他算是最合適冒頭的唯一人選了。

就在他左右為難之際,四爺丟下了另一顆深水炸彈。

“別耽擱工夫了,這都什么時辰了,抓緊走吧!”四爺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和慵懶,就那么自然的從車廂里傳了出來,差點沒把搓著手轉圈子的蘇培盛給嚇死在當場,怎么著,這位爺還真就是這么打算的。

蘇培盛再也顧不上其他了,忙上前一步,扥住了要揚鞭啟程的車把式,扭頭剜了一眼看熱鬧似的其他人,噌噌噌幾大步就湊到了車廂旁的小窗子附近,壓低了調門,小小聲的提醒道:“主子爺,您看這時辰不早了,您要是再不下車的話,側福晉怕是要錯過路上的打尖驛站了!”

好吧,他雖然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了,可是還是沒敢將他肚子里滾了幾個個的話給說出來,換了個相對平和一點的方式提醒著,提醒著四爺這種不靠譜的荒誕行為。

四爺聞言,氣笑了。

他這在蘇培盛心目中是個什么形象,雖說他是舍不得小妮子獨自去盛京,可是他更清楚他要是跟著爾芙一塊去,那對爾芙來說,絕對不會是個好事情,愛新覺羅家是沒有被廢的福晉、側福晉這說法的,但是也不代表各皇子的福晉、側福晉就是抱著免死金牌的,如果他真的陪著爾芙去了盛京,等著爾芙的就只有以下幾種可能,那就是被康熙老爺子一道帶著一條白綾、一瓶鴆毒的諭旨賜死在盛京。

坐在車里頭已經開始磨牙,琢磨著要怎么磋磨蘇培盛的四爺,握了握爾芙嫩呼呼的小手,丟給爾芙一記安慰的小眼神,抬手撩開了湘妃竹墜玉雕鏤空獅子滾繡球的車簾,探出腦袋,看了眼左右反應不一的眾人,剮了一眼蘇培盛,冷聲吩咐道:“讓人備下快馬跟著,爺要送側福晉出京。”

說完就將簾子摔得啪一聲脆響地收回了腦袋瓜。

蘇培盛聞言,摸了摸腦袋上不存在的冷汗,嘿嘿傻笑兩聲,交代了跟著他的小太監在一旁仔細伺候著,便一溜煙地往外跑去安排馬匹了。

與此同時,這輛在長春仙館中停了好半天的馬車,終于動起來了,已經站得腿都發軟的幾個格格和李側福晉,更是心中歡呼一聲的露出了一抹發自內心的笑顏,目送著馬車嘎悠悠地往外駛去。

馬車中,爾芙倚在四爺的懷里,說著不著邊際的閑話,就是不提她離開的事情,免得讓眼前的溫馨氣氛走樣。

四爺也仿佛有意的避開了這個有些心酸的話題,只同爾芙說著他這次去盛京看見的景色和爾芙最愛的小吃,不同于京城的恢弘大氣,盛京多了一分粗獷,也多了一份野趣,爾芙聽著四爺嘴里與她記憶中的那座現代城市完全不同的盛京,倒是也沖淡了這份離愁。

離別的時刻,總是來得那么猝不及防。

就在四爺說起別院旁那位酷愛養孔雀的老王爺時,馬車晃晃悠悠地停下來,這里已經距京中有一段距離了,便是四爺騎快馬回去,也需要趕上一個多時辰,趕車的車把式合計著時間,若是再這么往前走,再讓四爺陪同下去,四爺怕是就要錯過回城的時辰了,所以他不得不跳下馬車,擺好了腳踏,出聲破壞掉車廂內的這對相依相偎的男女獨處的好時光了。

“爺知道了!”四爺沒好氣地回答道。

車把式和蘇培盛就站在馬車旁,兩兩對視著,各自嘆氣地低下了頭,四爺又在車廂里磨蹭了一會兒,這才和爾芙手拉車地下了馬車。

蘇培盛還來不及將馬韁遞到四爺的手里,四爺就轉過身戀戀不舍地在爾芙額頭上落下一吻,揪著車把式一同交代,將車把式唬得一愣一愣的,又親自扶著爾芙上了馬車,才沒好氣地扯過蘇培盛遞過的馬韁。

“到了就讓人給爺送信,若是那邊的人不得力,你就讓張保收拾他們,實在不行就重新采買些人手,總之不要委屈了自己個兒!”四爺坐在馬背上,陪著馬車走了好一段,將各種瑣事都交代了一遍,才終究因為時間關系,停住了馬,如望妻石似的站在原地,遠遠地目送著馬車走遠,遠到看不清和火柴大小的馬車,他這才幽幽嘆了口氣,勒馬轉身往圓明園奔去。

可憐蘇培盛,本就不如四爺的馬術好,胯下的馬也不爭氣,一路緊趕慢趕地追著四爺回了圓明園,才軟著腿地進了四爺在清輝閣的書房,連口氣都沒顧上喘,便被四爺支使地團團轉起來。

四爺一會兒覺得茶冷了、一會兒覺得茶熱了、一會兒覺得餓了,讓他去廚房取點心、一會兒想要前些日子的一份邸報,讓他去堆滿了各類文獻資料的庫房中翻找,總之是不到半個時辰就讓蘇培盛折騰得如同在泥堆里打了滾兒似的臟兮兮的,這才沒好氣地斜了一眼他,讓他滾去洗漱更衣了。

“主子爺,鈕祜祿格格命人送來了剛做好的蜜棗杏仁羹,您要不要嘗嘗。”就在四爺打發了蘇培盛的剎那,剛起身走到窗邊,看了眼不算明媚的陽光,估計著爾芙這會兒已經到了哪里,滿肚子都是離愁的時候,王以誠拎著一個朱漆描金的食盒就進來了。

“賞給你了!”四爺頭都沒回的回答道,同時讓王以誠將早起爾芙命人送過來的那個裝著各色點心的食盒找了出來,轉身回到了書案后。

他就知道這些女人并不會理解他的心情,只會趁機踩著離開的爾芙往上爬,難道在她們的心目中,他就是這么一個喜新厭舊的男人么,還是她們根本不在意他是個什么樣子,只想借著他得到更大的權利,替家族得到更多的朝堂話語權,唯有爾芙是不一樣的,爾芙知道他是個會為了私欲徇私的人,連娘家人都很少見,平日里也不會讓身邊人借著他親王的名頭在外欺行霸市,更會在各地遭災的時候,偷偷將體己錢都捐出去,卻從來都不求仁善的好名聲,只圖一個心安而已,難道這樣的人不值得他善待么!

呵呵……人人都說他是被一個妾室迷花了眼,可誰知道這個妾室是多么好的人呢!

四爺這般想著,眼神卻漸漸陰冷起來,他素來就知道烏拉那拉氏不是個有容人之量的人,他也明白烏拉那拉氏是打心里不喜爾芙的,雖然烏拉那拉氏一直都沒有做出什么不利爾芙的事情,可是爾芙初入府時,被人各種算計的背后,卻一直都有烏拉那拉氏的影子在,只是他顧忌著他和烏拉那拉氏多年的情分,也顧忌著弘暉這個嫡長子的臉面,一直裝作不知,一直當做沒瞧見,甚至還為烏拉那拉氏做過幾次善后,但是他的這番包容,卻讓烏拉那拉氏越發的不收斂了。

想到這里,四爺恨恨地咬了咬牙,起身將書架上的一封奏疏拿在了手里,就著手邊放著的火折子就點燃丟在了地上,這是一份奏請康熙老爺子冊封世子的奏折,世子的人選,自然是烏拉那拉氏所出的弘暉,原本該是他回京就呈報上去的奏疏,他卻不打算呈上去了。

不是他因為烏拉那拉氏遷怒弘暉,而是他不敢想象。

不敢想象當烏拉那拉氏得到弘暉被冊封世子,得到了這份第一順位繼承人的名額后,烏拉那拉氏會做出什么更可怕的事情來,所以他覺得還是再等一等吧,等到弘暉更大一些,等到弘暉不會被烏拉那拉氏左右情緒,等到他和爾芙的弘軒再大一些,有能力保護好爾芙的時候,等到那時候,他再替弘暉請封吧。

烏拉那拉氏不知道,直到此時,四爺也從未想過要將弘軒當做世子來培養,從小就是庶出的四爺在失去生母和養母照料,獨自在阿哥所和一幫子跟紅踩白的小太監斗智斗勇的時候,在看到被康熙老爺子親自帶在身邊教養的老二礽是如何光鮮體面的時候,只是發自內心的覺得要全方位的關心自己的每個孩子,卻仍然將他的第一個兒子當成了繼承者在悉心培養,而在烏拉那拉氏看來對弘軒的格外關心,無非是一個慈父對小兒子的格外疼愛罷了,并不會威脅到弘暉的地位。

可是就在四爺拎著那個爾芙留給他的時候,走出書房的剎那,一個一直躲在墻角畏畏縮縮的小太監,以一種離弦利箭的速度,沖到了書房的窗邊,正正好就看見了那封被燒得只剩下一角的上書奏請冊封世子的奏疏。

一切都只能說是天意弄人。

這個小太監不是旁人,正是烏拉那拉氏安排到四爺身邊,關注四爺一舉一動的耳目,小太監自認看到了一件對烏拉那拉氏很有用處的信息,掰著手指頭盤算著能獲得多少賞錢的工夫,便已經通過來圓明園送菜的小伙計,將消息傳了出去。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爾芙坐在車上,將后面車上跟著的丫兒和瑤琴都召回到了身邊,一路上盡量有說有笑的讓自己遺忘掉被發配的凄慘命運,風平浪靜的在夜幕垂下前就趕到了驛站中,晚飯是小生子親自在驛站的廚房備下的,只用了驛站水井中的一些清水,所以爾芙就悲劇了,她忽略了原主有些弱的腸胃,一盞茶過后,連瑤琴遞到她手邊的筷子都沒來得及接下,她就抱著咕嚕咕嚕作響的肚子往凈室跑去。

此時此刻,她無比懷念沖水馬桶的存在。

而烏拉那拉氏也在這會兒收到了來自送菜小伙計的密報,得知了四爺居然將請封世子的奏疏燒毀,顯然是動了要另立世子的念頭,只覺得整個人都慌了起來。

現如今,弘軒再不是她觸手可及就能消滅掉的了,德妃娘娘的宅斗指數就是一百個爾芙都比不上的,定然會將爾芙那個賤婢的兩雙子女保護得好好的,難道她就要這么坐以待斃么,越想越是憤恨的烏拉那拉氏,情不自禁地摔了手邊的琉璃花瓶,發自肺腑地罵了一句:“該死的賤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