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春澤

132 兩相對

姜妧拍拍她的手背,剛要說話,就聽門內有人說道:“香梅姐姐,咱們吃的是上好的葡萄酒,不傷身的。”話音未落,阿甲笑嘻嘻的到在姜妧面前打個千兒,“姜大娘子安好。您到時候上面來吃一杯吧。常言道遠親不如近鄰,以后我們這處若有事,還得勞您多多幫襯。”

話說的得體又好聽,還不露痕跡的提醒姜妧,辛夷是她的救命恩人。

辛夷當即就想重賞阿甲了。

香玉瞧見阿甲,自然而然的想起那日他牽著馬,不時回望自己的情景。這人本來話就多,現在話更多了。

話說到這份上,姜妧推拒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姜妧道聲好,帶著香玉香梅回玉蘭齋。

辛夷望著那抹裊裊娜娜的背影,稱贊阿甲,“你現在越來越堪用了,等回頭我好好賞你。”

阿甲不好意思的笑笑,“郎君,小的就是實話實說。等私塾開了,您天天都能見著姜家大娘子。到時候,您可別嫌煩。”

“怎會呢。我高興還來不及呢。”辛夷滿心歡喜的說道。

臘月初六,辛夷的私塾終于一改先前文房鋪子的模樣。

外觀身為古樸的二層小樓,樓上鋪著榻席,席上一張張小幾擺放的整整齊齊。樓下用作休憩待客。后院的賬房改成供舍,里邊供奉著孔子像。

辛夷帶著姜妧里里外外轉了一圈,溫聲問她:“你覺得有何不妥之處?”

姜妧沒想到他由此一問,紅著臉,退后兩步搖了搖頭。

辛夷不止請了姜妧一人,四寶巷里其他鋪子的東家也都接到了請帖。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們必是能來討一杯酒喝的。于是,辛夷給姜妧的帖子提前了一個時辰,這樣他倆就有足夠的時間單獨相處。

香玉四下望望,問道:“辛郎君只請我們大娘子一人么?”

阿甲回道:“哪能呢,四寶巷里,人人有份。這會兒時辰還早,他們沒來。香玉姐姐要是著急,我這就挨家去請。”

香玉白他一眼,“就你腿兒勤快……”

未等余下的話說出口,姜妧朝她使個眼色。香玉會意,退到一旁不言聲了。

阿甲嘴角噙著笑意,瞟了香玉一眼,去灶間取來點心和葡萄酒。點心辛夷特意從熙熙樓定的,都是姜妧愛吃的。

姜妧和辛夷對面而坐,米錦,糍團,熱騰騰的杏仁餳粥,鮮果等等擺了滿滿一桌。

“還未到晌午,吃酒不大合適。你嘗嘗這米錦,是熙熙樓新出的牛乳味的。”辛夷修長的手指捏著瑩白的瓷碟兒,碟子里放著一團點著金箔酥軟點心,散發著濃濃的牛乳香氣。

當真是秀色可餐。

姜妧接過來,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起來。

辛夷時不時偷偷拿眼看她,心里比吃了蜜還甜。

要是能天天看著她吃飯就好了。怎么有人吃東西吃的這么斯文,這么雅致。

姜妧吃凈了一個米錦,辛夷碟子里的還剩大半個。

“辛郎君不喜歡熙熙樓的米錦?”姜妧擰著眉問。

連皺眉都皺的那么可人疼!

辛夷唇角彎彎,滿心滿眼的喜歡。他只看見姜妧粉潤的小嘴一張一合,耳邊嗡嗡作響,說的是什么,根本聽不見。

郎君失魂了。

哎!這算不算在姜大娘子跟前兒丟人?!

阿甲趕緊拽拽辛夷的袖管,“郎君,姜大娘子問您話呢。”

“啊?”辛夷扭頭看向阿甲,“你拽我作甚?”

阿甲冷汗都下來了,努努嘴兒,“姜大娘子問您是不是不喜歡熙熙樓的米錦。”

辛夷這才回神,“你喜歡就好,我不挑,吃什么都行。”

不挑食也是優點。

阿甲趕緊夸,“是,我們郎君從不挑飯食。您愛吃的,他都愛吃。您不愛吃的,他也不愛吃。”

香玉暗戳戳的翻個白眼。

果然是仆似主人形。他倆一搭一檔能唱一出大戲了。

姜妧羞赧的垂下頭。

辛夷話鋒一轉,“其實,我之所以請姜大娘子早早過來,是想與你談筆買賣。”

聞言,姜妧面上紅暈驟然褪去,“哦?辛郎君想買玉蘭齋的文房?”

“正是。先前雅慧學堂用的紙筆都是玉蘭齋的,我覺得用起來極是趁手。小勝子也說玉蘭齋的狼毫是都城里數一數二的。”

辛夷笑了笑,小勝子說這話時腰桿兒挺得筆直,傲氣的不行。

香玉心道,回去一定給小勝子加個雞腿。難得這孩子嘴勤快,到處給玉蘭齋揚名。

“等私塾開起來,筆墨紙硯都用玉蘭齋的。”辛夷望著姜妧,含笑道:“至于價錢,該怎樣就怎樣。總不能讓你們白忙一場。”

姜妧微微頜首,“既如此,就比照雅慧學堂的價錢吧。買狼毫送元書紙。”

辛夷本意不在多少錢,而是能和姜大娘子說上話。以后有事沒事借著買紙買墨,去玉蘭齋坐坐聊上兩句。

阿甲給他倆斟上葡萄酒,辛夷端起酒盞,“來,姜大娘子嘗嘗這西域葡萄酒。”

姜妧莞爾,“舊年二叔淘換了幾壇葡萄酒,我吃著倒還能入口。阿娘和祖母最不喜這味兒,說是吃著舌頭都發澀。”抿了一小口,又道:“嗯,比二叔拿回來的酸一點。雪天把這酒整壇埋在雪堆里,一邊燒肉,一邊舀著吃肯定另有一番滋味。”

阿甲吸溜吸溜口水。說的他都饞了。

辛夷想都沒想,沖口而出,“等年下我找一處能賞雪的地兒,請你燒肉吃酒,好不好?”想了想,單單請姜家大娘子不合適,“帶你弟弟一塊來。”又想想,還是不大合適,“到時候我著人送帖子到你府上。”

姜妧愣怔,旋即便笑了,“祖母不會同意。辛郎君不如邀上三五好友一塊賞雪吃酒吧。”

辛夷眸光暗了暗。

他在都城沒什么朋友。若出言相邀,別人看在辛相公面上倒是能請來幾個。可能不能談的投機就不一定了。與其勞心勞力的迎合別人,倒不如自己一個人,耳根清凈還不累心。

當下也不再多說,歇了心思。

姜妧吃了一盞葡萄酒,面如桃花,美眸水潤好似有甘泉涌動。

辛夷癡癡看著,忘了要說什么。

眼神熱情火辣,看的姜妧渾身不自在,匆匆起身告辭而去。

人一走,辛夷便無精打采的支著腦袋,喃喃道:“阿甲,我病了。”

阿甲唬了一跳,“小的這就給您請大夫。”

“相思病,誰能治得好?”辛夷軟踏踏的伏在桌上,“看人她想,看不見也想。這可怎么辦吶!”

阿甲甚是同情的拍拍辛夷的肩頭,“郎君,好歹您和姜大娘子能常常見面。夫人最疼您,您回去與夫人好好說說,沒準兒這事就成了。”

辛夷蔫頭耷腦的嘆了聲,“母親都來相看過了,還是不同意。我就鬧不明白了,為什么父親母親非得讓我娶個才女回來。弱風扶柳,沒等說話先嘆三嘆,鎮日別的不干,光是對著月亮拈酸詞兒,擺出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款兒累不累?我就想找個會持家,懂經營的。像姜大娘子那樣兒的正正好好。”

阿甲叫他說的抿著嘴偷笑,“郎君,這話您應該跟夫人說。跟我說頂什么用。您讀的書多,姜大娘子讀的書少,所以夫人覺得你倆不般配。其實,小的初時也覺得不般配。姜大娘子出身商戶,說話認字都比別人晚好多。可見了她幾次,小的瞧她對底下人和和氣氣,做生意又厚道。更難得的是,她待小勝子也是極好的。心善又賢惠,做起事來又不小家子氣,難怪您對她情有獨鐘。”

辛夷一聽這話,倆眼發亮,“是吧,我就說她哪哪兒都好。”

阿甲點頭如搗蒜,“姜大娘子說起吃,頭頭是道。她那個燒梨子的小爐子,世面上可找不見。應該是定制的。”直到而今,他仍對姜妧的小爐子念念不忘。

那么漂亮的小爐子燒出的梨味道一定好。

“漂亮的人,用的東西也漂亮。”辛夷唇角微彎,“等忙過這陣,我再去跟母親說說。”

其實哪用得著辛夷去說。

辛夫人每天下晌抽出一刻鐘的功夫聽人回稟姜妧的事體。

她自從去過玉蘭齋之后,就命人仔仔細細的打聽姜府,以及姜家人。

得到的消息,無一例外都是說姜家的好處。

“姜記做生意厚道。要是有付不起錢的老嫗就干脆白送。”

“他家是老字號,有的媳婦子不買進去坐坐說會話,也給點心給茶吃。”

辛夫人皺眉,“這不成善堂了么?有那樣吃白食,見天兒去誰供得起?”

“夫人,吃白食的可不敢去姜記打晃兒。別說姜記不干,就是地面兒上的混混就把人請出去胖揍一頓了。”

“怎么?姜記還養著混混?”辛夫人有點不高興。以后要是五郎跟姜家大娘子成了親,對小白多多少少都有影響。

“姜家二爺以前是個拿錢不當錢的主兒,到處撒錢請人吃酒。一來二去的,混混兒都給他幾分薄面。倒不是姜家有意結交。再一個,姜家大娘子的三師父是江湖中人,在江湖上也是有些地位的。哪個不開眼的敢去姜記搗亂吶。”

辛夫人點點頭,“我聽小白說,姜二爺知道上進了。”

“是是。據說姜二爺現在也能獨當一面了。”

姜家最不省心的都省心了,確實再沒什么可挑剔的了。

辛夫人舒口氣,“五郎的私塾弄好了沒有?”

“好了。今兒個五郎君請四寶巷的各位東家吃酒。姜家大娘子沒到晌午去的。倆人說了半個時辰的話兒,姜大娘子就回玉蘭齋了。”

辛夫人頗為滿意嗯了聲,“未出閣的小娘子拋頭露面經營生意本就不好,她能曉得避忌,提前去提前回,也算是懂事的了。”

辛夷尚且不知自己被老娘擺了一道,整天想的就是怎么能說服她接納姜大娘子。

辛重敏感的察覺到自家夫人的不同尋常。但又說不出到底哪兒不一樣。

“誒?小白,你怎么不吃?”唐煉穿著圍裙燒梨子燒的起勁,不多會兒功夫,辛重手上的瓷碟里就擺了三個。平喜比他實在,已經有仨下肚了,這會兒正在啃第四個。

唐煉一指平喜,“你看他吃的多好看。”

平喜趕緊嘿嘿樂兩聲,表示自己確實吃的很開心。

俯在書案上的寶兒睨了眼辛重,小臉陰沉的可怕。

最近總能看見這怪人。他到底是干嘛的?主人叫他小白,小白。寶兒扭頭看看自己一身賽雪白毛,很是不服氣的抿著小嘴。他白么?

辛重扯了扯嘴角,笑的很是勉強。

“陛下,您也吃。”

唐煉揮動著手里的鐵夾子,“我看著你們吃就高興。你這飯量不行,比老藍差點。”

辛重慢悠悠的吃起來。

“小白,我聽說你家五郎開私塾了?”

這事常榮和老藍得空就跟他念叨一遍。說是辛五有才,當個教書先生可惜了。讓他跟辛相公說說,別把孩子耽誤了。苦讀兩三年下場比一比還不晚。

別人不了解,唐煉是了解的。辛五就是個閑散性子。他志不在仕途,強迫也沒意思。

“是。翻過年才正式收學生。”說起辛五,辛重話就多了,“這私塾,他著實用了心。榻席小幾是定制的。就連陳設擺件都是精挑細選,絕不馬虎。”

真想親眼看看吶。

唐煉頗為惋惜的將目光投向平喜,“回頭你替我送份賀禮過去。順便看看還缺什么,直接給他添置上。”

呀!又能出宮了?

平喜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混不清的點頭說好。

辛重客套幾句,心不在焉的吃燒梨。

唐煉見狀,忍不住問道:“小白你有心事?”

寶兒睨了眼辛重,扭頭又看看自己通身賽雪的白毛。他能不能改個名兒?真是,小白,小白的,聽著臉不紅么?

要說心事,那也是家事,跟陛下說不大合適。

辛重搖搖頭,“沒什么心事,就是想著還沒辦法破解墨霄的邪術,有些煩心。眼瞅著就過年了,這件事拖拖拉拉到現在也沒個結果,難不成白白養著那賊人?”

叫他這一說,唐煉也沒心情燒梨了。將鐵夾擺到邊上,喟嘆道:“東岳觀的仙姑正在想辦法。不知你見過沒有,東岳觀的凌仙姑,而今客居在姜府。就是你家五郎前些時候救下的那位姜大娘子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