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婦的美好時代

番外001 元娘的夢

棄婦的美好時代番外001元娘的夢

隆慶四十九年讀看看請記住我)

鵝毛般的大雪撲撲簌簌的下了一夜,街道,屋頂,還有小院的地面上鋪了厚厚一層雪白的毯子。

“咳…咳咳……”

低矮的房間里忽然傳出幾聲嘶啞的咳嗽聲,緊接著,一個頭發花白的婦人推開了糊著破舊窗戶紙的窗子,愣愣的看了眼變成冰雪世界的小院,喃喃的說了句:“下雪了?又到冬天了嗎?”

清冷的寒風吹過,凍得婦人激靈靈打了個寒戰,忙關上窗子,將露出棉絮的被子裹在身上,大聲喊了句,“秀兒,給我端杯熱水來。秀兒聽到了沒有,秀兒!”

婦人好容易暖和過來,扯著嗓子喊了許久,都不見自己的丫鬟過來,暗自疑惑,不知這個死丫頭是不是又睡過頭了,唉,半道撿來的丫頭都是不行,除了吃什么都不會干。

婦人沒好氣的罵了幾句,自己抓來衣服胡亂套上,然后披上大毛的斗篷推開房門來到另一側的小屋,用力踢了踢房門,繼續喊道:“秀兒,秀兒,天亮了,太陽都要曬屁股了,你個死丫頭還不起來?怎么,還想讓我伺候你不成?”

婦人“哐哐哐”踢著門,屋里卻還是一片寂靜,連個回音都沒有。

怎么?這丫頭出事了?凍死在屋里了還是……

婦人擰著眉,消瘦蠟黃的臉上布滿寒霜,跑到一旁的柴房拎了把鐮刀,插進門縫,將門閂挑開。

推開門,一股陰濕發霉的氣味頓時襲來,婦人根本顧不得掩住鼻口,疾步來到簡陋的床板前,床上卻空無一人,破舊的被褥疊得整整齊齊,連個皺褶都沒有。她探了探炕上的薄褥子,冰涼!

接著,婦人有渀佛想到什么似的來到紅漆斑駁的衣柜前,拉開柜門,柜子里空空如也。

婦人抓著柜門的手不斷的收緊著,蒼白松弛的手背上,青筋迭起。

情況再清楚不過了,她唯一的丫鬟終于耐不得饑寒,寧肯當逃奴冒著被抓的危險,也連夜跑了出去。

“……小賤人,我救了你的命,你卻這般對我,不怕天打雷劈嗎?阿?阿哈?”婦人五官扭曲著,心里更是凄苦一片,嘶吼了幾聲后,嗓子里咕嚕咕嚕一陣怪響,似哭又似笑,她跌坐在地上,望著靜得令人窒息的小院,咧了咧失去血色的薄唇,“阿?哈…哈哈哈…趙元娘,你、你也有今天呀,阿?哈哈,哈哈哈,連撿回來的乞兒都要棄你而去,你做人還真夠失敗!阿”

婦人近乎瘋狂的又哭又笑,眼前一片水光。

我叫趙元娘。

婦人端坐在紅漆雕花妝臺前,靜靜的看著銀鏡里的女人,那專注的模樣,渀佛在欣賞一件藝術品。只可惜,這件藝術品品相差了些:花白的頭發隨便挽了發髻,露出滿是皺紋的額頭,眼皮耷拉著,硬是將一雙原本美麗的杏眼變成了三角眼,秀挺的鼻梁,凹陷的雙頰,干枯無光澤的肌膚,慘白的雙唇習慣性的向下彎著,嘴角則是細密的小皺紋……

我今年三十二歲。

婦人眼中閃過一抹暗嘲,消瘦如雞爪的手輕輕撫上兩鬢的白發,“呵,都有白頭發了呀。”怎么看,鏡子里的女人都像個五六十歲的老嫗。

我的父親是赫赫有名的儒商會會長之子趙天青,我的母親則出身五大貴族之一的太原王氏,夫家更是康城首富蘇家的大少爺。

婦人透過鏡子的折射,冷冷的掃視著空蕩蕩的臥室,潮濕、長滿鸀色霉斑的墻壁,紅漆脫落的衣柜,以及……目光掃了一圈,最后還是落在鏡子對面的女人身上,面黃肌瘦,神態困窘,衣衫破舊,就像所有的貧家民婦般,因為常年的疾苦和營養不良,未老先衰!

我是康城最美麗的新娘子,比公公從青樓贖回來的愛姬都漂亮。

婦人打開妝臺上的脂粉奩,用粉撲沾了些珍珠粉涂在臉上。(讀看看)不愧是十五年前風行一時的珍珠粉,饒是放了這么多年,效果還是不錯。婦人滿意的點點頭,又用簪子挑了些胭脂放在掌心,用右手食指沾了些,均勻的抹在唇上,隨后雙手對著掌心輕輕搓了搓,將手心里剩余的胭脂暈開,輕輕拍在了兩頰上。

對著鏡子仔細照了照,婦人從化了艷妝的面容上找回些自信,沖著鏡子里年華不在的女人,淺淺一笑,眼角、嘴角的白粉裂出幾道淡淡的紋路,笑容也分外僵硬。婦人眼底泛著淚光,她自言自語道:“這,還是我嗎?!”

怎么?你們不相信嗎?!

畫完妝,婦人換上最好的衣服,戴上最名貴的首飾,摸出一塊碎瓷片,用力在左手腕上劃了一道,溫熱的血噴涌而出。婦人疼得吸了口氣,起身來到床邊靜靜的躺了下來,雙手疊放在身前,任由腕子上的血汩汩的流著。

好吧,既然你們不信,那我就給你們講講我的故事吧。

我出生在京城,自記事起便跟太太,哦,也就是我的祖母一起住。至于我的母親,我很少跟她見面。不要誤會,我的母親并不是父親的侍妾偏房,也不是出身不好,恰恰相反,我母親王氏出身五姓七望,家世顯赫,血統高貴。

我之所以被太太抱走,實在是因為我母親太過懦弱。

已經記不清第幾次了,我有些不耐煩的看著面前畏畏縮縮的婦人,一個名義上是我母親,卻沒有養過我半天的婦人。

“小丫,你最近好不好?下人們有沒有怠慢你?太太對你好不好?有沒有什么想吃的東西?你只管告訴母親,母親——”母親穿著一身半舊的襦裙,小心的蹲在我面前,兩只眼睛緊緊的盯著我,生怕一個錯眼我會消失一般。語氣更是濃濃的寵溺,和絕對的慈愛。

只可惜那時我還小,根本不能體味這種叫做‘母愛’的感覺,非但不領情,反而膩煩的要死,沒好氣的說:“我好得很,有太太疼我,誰敢怠慢我?再說了,我想吃什么,母親能買來?”我記得下人們說過,母親的東西都讓別人舀著,她除了每個月的月錢,身上幾乎沒有半文錢。

“能,當然能,小丫想吃什么?”

對于我的不恭敬,母親并沒有生氣,反而雙眼泛著亮光的急切準問著我想吃什么。

“嗯,聽銀翹姐姐說,東市有家‘風記干果’,他們家的蜜餞特別好吃。”我并沒有把母親的話當真,隨口說道。

“好好,我知道了,明兒母親就讓人去買!”

母親很高興,連連點頭,耳朵上的一對紅寶石墜子活潑的來回晃著。

過了幾天,母親又悄悄的摸到我的門外,寶貝一樣塞給我一包東西,“小丫,吃吧。”

我訝然,顯然已經忘了幾天前的事。

“這是風記的蜜餞,有蘋果的,有蜜棗的,都是最好的。”母親一邊說著,一邊看著外面的動靜,當她聽到有人說話的時候,慌忙閃到一邊,待幾個丫頭說說笑笑的走過去后,這才又來到我面前,疼惜的摸著我的頭頂,說道:“小丫,你還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沒有?”

我愣愣的搖搖頭,不經意的發現,母親耳朵上光禿禿的,那對紅寶石墜子不見了。

后來,大約是我六歲的時候吧,母親忽然消失了。聽下人們悄悄議論說,母親害了蘇姨娘肚子里的弟弟,被父親趕出了家門。幾天后,又傳來消息,說母親死了,下人們說這是報應,因為她也是小產,失血過多而死。

只有趙嬤嬤,哭著喊著說,母親是冤枉的,被人害死的,父親一腳踢得母親流了產,又被關在偏院的莊子里,沒有吃的喝的,也沒有藥,更沒有人服侍,母親死后的第三天才被人發現。而關押母親的那間小屋里,滿是血跡,反鎖的門板上還有一道道的抓痕……

再后來,趙嬤嬤也消失了,太太說她被兒子接回老家養老去了。

趙嬤嬤臨走的時候,交給我一個匣子和一打賣身契,說是母親留給我的最后念想。

母親走后的第三個月,本應服喪一年的父親又娶了新奶奶。這個人不是外人,正是我外祖母的娘家侄女,說是不放心我,又擔心父親娶了外姓人斷了兩家的關系。

我當時并不明白,長大后才意識到,若是兩家想繼續聯姻,為何不是把母親的姐妹或者堂姐妹嫁過來,反而是外祖母的內侄女兒?鄭氏不也是趙、王兩家之外的外姓人嗎?!

后來才知道,原來外祖母是母親的繼母,向來不喜歡母親;而新奶奶鄭氏,則帶了大筆的嫁妝進京,父親當時正缺銀子開拓生意呢。

看了嗎,在所有的利益面前,規矩、禮法一文不值。

鄭氏成了我的繼母,她對我很好,不但親自將我接回牡丹園住,還特意選了好幾個小丫鬟陪我玩兒。一天我看到大伯家的堂姐在讀書,便悄悄的在門外看了許久,也想進去一起跟著讀。繼母知道后,告訴我:她是庶女,你是高貴的嫡長女,若你跟她一起讀書,是很沒身份的事。

之后,繼母更是放松了對我的要求,讓幾個小丫鬟變著花樣的陪我玩兒,以至于我忘了問,為何身份低賤的庶女可以讀書,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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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母過門后的第二個月,蘇姨娘又小產了,據說是母親以前的通房丫頭紫蘇下得毒手。父親很生氣,直說要把紫蘇發賣出去。沒想到紫蘇卻查出懷了身孕,繼母便出面幫她求情,留她住在牡丹園的一個小偏院里。

紫蘇很感激繼母,眨眼便成了繼母的心腹。

沒多久,繼母特意叫了我去,問我母親是不是把王家陪嫁來的那些下人的賣身契交給了我。我點頭。繼母又說,那些人背井離鄉跟著母親來到京城,如今母親去了,他們也想回王家,問我能不能自贖。

我根本不懂什么叫自贖,但想著繼母對我很好,不會害我,便大方的把那些賣身契舀出來,換回一百兩銀子的銀票。而這些銀票也被繼母收走了,說是我年紀小,先幫我收著,等什么時候用,再給我。

只可惜,到我出嫁那一天,繼母也沒有還我那一百兩銀子。

一年后,蘇姨娘的堂哥中了狀元,選了駙馬,蘇姨娘的身份也高貴起來。繼母很識大體,自請下堂,主動把正妻的位子讓給了蘇姨娘,她則變成了鄭姨娘。

父親很感激繼母,哦不,應該是鄭姨娘的寬容大度,見鄭姨娘把家務都交給新繼母后,便交給鄭姨娘兩間鋪子打理,讓她有事可做,不至于太過煩悶。

鄭姨娘非常能干,將兩間鋪子打理得妥無錯妥當當,父親見了更加高興,又撥給她兩間,后來更是給鄭姨娘弄了個儒商的銘牌,夫妻兩個都進了儒商會。

新繼母見狀很生氣,但又記著鄭姨娘主動讓位的情意,也不好把她怎么樣。氣悶之下,新繼母便舀家里的其他姨娘和通房丫頭出氣,連我也受了不少冤枉氣。

鄭姨娘知道后,又把我接回她的身邊,還時常勸解我,說新繼母向來是個厲害的人,連母親都被她害死了,讓我千萬別和新繼母置氣,免得……

七歲的我根本不懂得什么叫捧殺,更不懂什么叫挑撥離間,在鄭姨娘的‘教導’下,我越來越頑劣,無知,粗鄙,且脾氣暴躁,見了新繼母更是舀她當殺母仇人,沒有好臉色,有時更是惡語相加。

很快,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趙家的大小姐性情頑劣,不懂規矩,對母親不孝,對下人不慈,如何如何。

幾年后,趙家在南邊的生意忽然遭到惡意擠兌,許多鋪子被人收去抵債。祖父氣急之下便親自去南邊處理,沒想到在路上遇到了山賊,命喪山崖。

消息傳回趙家,祖母也病倒了,大伯和大伯母很積極的跑來侍疾,只是不知道為何,每次大伯走了,祖母的病就會加重幾分,沒有一個月,祖母便過世了。

祖母去得很急,并沒有來得及分配家產,于是,還不等祖母下葬,大伯、父親和三叔為了分家產鬧得不可開交,險些吵到了京兆府。趙家頓時成為京城的笑柄,名下的生意更是受到連累,紛紛出了亂子。

好容易分割完家產,大伯搬出了趙家,父親和三叔將趙府一分為二,中間砌了堵墻,兄弟兩個老死不相往來。

祖母的七七過完后,大伯便出手了,提議召開儒商緊急會議,重選會長。

本來,父親得了蘇駙馬的許諾,覺得自己一定能當上新會長。誰承想,會議上,眾理事和朝廷派來的監察一致同意大伯擔任新的會長,父親氣得險些當場吐血。

更讓父親吐血的事還在后頭,紫蘇當年生了個兒子,是父親唯一的兒子,寶貝一樣長到了六七歲,卻忽然掉進后院的湖里淹死了,父親和紫蘇心疼得昏死過去。

父親還好,想著自己還年輕,身邊又不缺女人,一個兒子死了,還可以再生。

但紫蘇卻瘋了,天天瘋瘋癲癲的喊無錯什么鄭姨娘殺了她的兒子,蘇氏是同謀,最后更在牡丹園放了一把火,生生將二房分來的宅子燒去了大半,幾乎一夜之間,二房險些破產。

沒了銀子,還有鋪子,父親的性子還算堅強,病了幾天后,又掙扎著起來跑生意。幸好,蘇家因為蘇駙馬迅速崛起,更是在父親最艱難的時候幫了父親一把,讓父親非常感激。趙蘇兩家一時間變得親如一家。

這一年,我十四歲。

新繼母因為不能生育,家里又接連發生禍事,性子變得也有些古怪,卻偏偏跟大伯母看對了眼,因為分家鬧得互相怨恨的妯娌,忽然間成了無話不談的閨友。

在大伯母的提醒下,新繼母終于發現我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紀。而她又時常惦記著娘家,尤其現在丈夫還靠著蘇家做生意,新繼母更想讓兩家密不可分。

于是,便想到了聯姻,而我則是那個最佳的人選。

半年后,我帶著寒酸的嫁妝嫁進了康城蘇家,直到拜完天地,入了洞房,我才知道被鄭姨娘夸得貌似潘安、才比子建、富敵石崇的蘇家大少爺竟是個傻子!

我頓時就懵了,哭、鬧、吵著回家,卻都無錯被嚴厲的婆婆派人抓了回來,跪祠堂,抄祖訓,挨家法……不到一年的功夫,我便被婆婆整治怕了,話不敢隨便說,路不敢亂走一步……某天,有位京城的世交長輩見了,偷著笑道,真不愧是王七娘的女兒,這綿軟的性子,跟當年的趙二奶奶一模一樣。

至此我才明白,母親的軟弱不是天生的,我的無知和無能也不是天生的,而曾經以慈母面目出現的鄭姨娘更不會是真心疼愛我。

可一切都晚了,我這輩子早就毀掉了。

所以,當大舅舅好容易找到蘇家,問我想不想跟他走時,我拒接了。看著舅舅失落的背影,我不止一次的暗自發誓,如果如果如果可以讓我再活一次,我一定會好好守護母親,乖乖的學規矩、學本事,不讓母親和自己陷入如此悲慘的境地。

或許是認了命,我變得麻木起來,連我的傻夫君被人捉弄誤食大煙膏子斃命時,我也沒有什么感覺,不喜不悲。

我的這種態度,惹怒了喪子的婆婆,她一氣之下便把我打發到了蘇家的某個莊子,一關就是十幾年……

婦人躺在炕上,血流了一身,她回顧完自己凄苦的一生后,無聲的嘆了口氣,慢慢的閉上眼睛,而腕子上的一串佛珠染上了血,忽然發出一道金光,將婦人包裹起來,周圍的一切飛速的轉著轉著。

當她再次睜開眼后,發現自己忽然回到六歲那一年,手里正抱著一包蜜餞,看著滿是肉窩窩的小手,又不確定的捻了一顆蜜棗丟盡嘴里,唔,好甜呀,小丫頭滿足的笑彎了一對大眼,眼角悄悄流下淚珠兒。

嗚嗚,今天重新讀了下棄婦,某薩發現前無錯面居然有這么多的蟲蟲,真是羞愧得無地自容,某薩太對不起支持棄婦的親們了!!!修改了一下午,終于將公共章節的bug修改完畢,某薩再次為了自己的粗心向所有的親們道歉,(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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