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貴

第151章 悲慘

對周家處置就這樣塵埃落定。

直到周家舉家搬離承恩公府,京城的人們才反應過來,得圣寵這么多年的周家,居然真的因為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就被皇上發落了。

當然了,這其中也自有那明眼人,知曉趙天南之所以發落周家的真正原因。

連皇上的親舅舅都因與盜賣官糧扯上關系而落得如此下場,足以看出此次皇上要嚴辦此案的決心來,那其他那些涉案官員,又豈能有僥幸的道理?

一時間,沒牽涉此事的人自然是拍著胸口大呼慶幸,而那些往常因參與盜賣官糧而獲利的人,則陷入了焦慮與恐懼之中。

再說周家。

趙天南確實說到做到,就如他對太后所說的那般,他雖然發落了周家,但卻異常寬容的允許周家人進宮見太后,不僅如此,就連慈云庵那里,也特意吩咐下去若是太后要去探望趙幼君無須阻攔。

若是換了往常,太后必定會因此而高興。

可是換了如今這個時刻,太后卻只覺日子如此難熬。

周家人被發落之后,本以為再無翻身的可能了,卻沒想到皇上居然仍允他們進宮面見太后,當即便大喜過望,只以為趙天南到底還是顧著血緣親情,給他們留下了將來重回大武朝上層的余地。

有了這樣的認知,周家人又豈能不抓住太后這個契機。

周家老太太當即就換了衣裳,領著幾個兒媳進了宮。

太后此前一直幽居慈寧宮,算下來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過周家人了,所以哪怕因之前與趙天南的一番談話而郁郁寡歡,這時見到周老太太等人。也難得的露出了笑容。

只是,拉家常的話還沒說幾句,周老太太幾人沖著太后就是一通哭嚎訴苦,至于這哭嚎的內容嘛,無非就是周家人如今有多么凄慘啊,日子有多難過之類的。

太后被周老太太這么一哭,也勾起了心里的傷心事。兩個年過七旬的老太太抱頭就是一陣痛哭。

周老太太見太后哭得如此傷心。原本心里還有些得意,姑嫂幾十年,周老太太對太后的了解可不只一星半點。她這個太后小姑最是心疼娘家人,這些年來若不是靠著太后的貼補,周家的日子也不可能過得如此順遂。

在周老太太想來,自己這么一番真情實意的哭訴下來。太后就算不能讓皇上改變主意收回旨意,至少也該不忍看到周家如今這凄慘的模樣。賞賜些好東西來讓周家度過難關才是。

可讓周老太太沒想到的是,太后哭得傷心歸傷心,卻一點要賞賜的意思也沒有,直到她和幾個兒媳婦呆到要關宮門不得不出宮。太后都沒有拿出一個子兒來。

太后與周老太太認識這么多年,要說半點也看不出來周老太太的意思,那是假話。可太后也是有苦難言,她才與趙天南那般爭吵過。如今的她雖然還頂著太后的名頭,過的也確實是金尊玉貴的日子,可她的皇帝兒子早就下過令,周家人進宮看太后可以,但別想從慈寧宮帶走哪怕一根針。

這天下說到底還是姓趙的,哪怕太后是當今皇上的生母,在趙天南已經有令的情況下,也沒有人敢抗旨不遵。

太后也是知道,就算自己賞賜了什么給周老太太等人,她們也絕對帶不出宮。

所以,周老太太怎么進的宮,又怎么回了周家如今那個擁擠的小宅子。

比起當初占地寬廣又富貴奢華的承恩公府,如今這個小宅子就連當初承恩公府的下人房都比不上,當然了,如今的周家也沒有什么下人了,就連周家人都得擠著才能住下,這宅子里又怎么會有讓下人住的地方。

周老太太幾人回去時,迎接她們的是一屋子人巴巴的眼神。

但隨即,看到周老太太等人空蕩蕩的雙手,周家人眼中神色又都轉為了沮喪。

“怎么回事,太后怎么可能沒有任何賞賜?”第一個不相信的就是周泰,他抓著周老太太的手惡狠狠地問道,“是不是你們把太后給的賞賜私吞了?”

周老太太一愣。

她與周泰夫妻幾十年,最初的窮困他們一起走過來了,后來承恩公府的風光他們也共享了幾十年,怎么如今重回窮困才這么幾天,周泰就變得讓她有些不認識了?

因為心里有了這樣的疑惑,周老太太回話里難免就有了幾分恍惚遲疑,“我,我們沒有……”

但看在周泰眼里,卻是周老太太這是心虛了。

一把往周老太太的脖子掐去,周泰的一張老臉上青筋隱現,“你個老虔婆,咱們周家才落難幾天,你就學會往自己口袋里劃拉東西了,太后的賞賜是給我這個做哥哥的,你趕緊拿出來,快拿出來!”

周老太太沒有防備之下被周泰掐個正著,無法呼吸的她一邊使勁兒掰著周泰的手,喉中還發出“咯咯”的聲音,雙眼還向上翻著,看在其他人眼里顯得格外的可怕。

好在,周家的兒子媳婦只愣了片刻就反應過來,連忙圍上去將周泰拉開。

周泰年紀本就大了,這一通發作下來,也只覺渾身無力,也就順勢放開手,卻仍指著周老太太恨恨地道:“老虔婆,趕緊將太后的賞賜交出來,否則,咱們周家現在可容不下你!”

周泰對想象中的太后的“賞賜”可是執著得很,大有周老太太若是不將東西拿出來就要將之趕出去的樣子。

若是換了以前,幾十年的養尊處優下來,周泰根本就不會在意太后的賞賜,只因當時的周家本就已經有了金山銀山,太后的賞賜更多的是象征皇家對周家的寵幸。

可現在不一樣了,周泰再不是高高在上的承恩公,周家人也從承恩公府搬到了如今這逼仄狹窄的小宅子里,錦衣玉食的過了這么多年。周家上下都是些肩不通用挑手不能提的,若是沒有太后的貼補,如今身無分文的周家人只怕用不了幾天就得活活餓死。

這樣的情況下,也難怪周泰會如此看重太后的賞賜了。

周老太太終于能夠重新自由呼吸,捂著脖子連喘了好一會兒的粗氣,這才伸手顫巍巍地指著周泰,眼中流出一行渾濁的淚水來。“周泰。你這個老混蛋,為了根本就沒有的賞賜,竟然如此待我?”

周泰沒空聽周老太太的指責。他的注意力都只集中到了“根本就沒有的賞賜”幾個字上。

“沒有?”他偏過頭,滿臉的不相信,“太后怎么可能沒有賞賜?難道她不知道咱們如今的狀況嗎?”

到這時,被嚇到的周家幾個兒媳婦才怯怯地道:“父親。太后確實沒有賞賜東西下來。”

周泰的目光在周老太太和幾個兒媳婦面上一一掃過,過了好半晌。才終于不得不相信,他抱以期待的太后,這次確實沒有賞賜下任何東西。

“這怎么可能?”他如此喃喃道。

周家的這場突如其來的亂子,也由此劃上句號。

周泰當然不肯相信。護了他一家老小幾十年的太后會如此突然的撒手不管,第二天天才一亮,就又催著周老太太進宮。

他心里十分肯定。太后是不會眼看著周家如此敗落的,至于昨日為何沒有賞賜下來。想必也是太后年紀大了有些糊涂了。

周老太太雖然因前一天周泰那般粗暴待她而余怒未消,但這種憤怒,顯然比不上前一夜餓肚子所帶來的恐慌,不用周泰催,她自己就穿戴整齊往宮里趕,并在心里發誓,一定要如周泰叮囑的那般,向太后說得再露骨些。

也虧得周家人如今所住的宅子就在皇城根兒下,否則,以周家如今無銀子雇馬車的情況,周老太太能不能走到宮門處都是個大大的問題。

有趙天南的吩咐,周老太太又順利的進了宮,甚至順利到讓她對周泰先前的揣測深信不疑,太后必定是有些糊涂了才忘了賜下賞賜。

有了上次的教訓,這次周老太太哭嚎之余,還沒忘了將周家如今沒米下鍋的情況細細與太后描述了一番,甚至還直接開口希望太后能幫襯著些。

可周老太太又失望了,太后雖然對她安慰有加,但一說到實質性的東西,卻是半點也不肯應承,更別提她和周家人想要的賞賜了。

周老太太再次失望而歸。

這之后幾天,周家人都不信邪的一次又一次進宮見太后,可結果都是一樣的,他們沒能從太后那里得到任何一點實質性的好處。

甚至有一次,周老太太憤怒之余還對太后說出了“你身為太后,自己過著奢華的日子,卻舍不得拿出一丁點來接濟娘家,活該你如今落得個兒子不親女兒不在的下場”,這般大不敬的話來。

許是真的意識到太后不可能幫襯到周家,也有可能是害怕太后治周家一個大不敬的罪,自那之后,周家人就再沒進宮見過太后。

周家搬出承恩公府時,除了一些衣物,趙天南可沒準他們拿走任何值錢的東西,就連周家女眷們身上戴的首飾,值些錢的也都拔了下來,只余一些不怎么值錢的素銀釵環。

身無長物的周家人靠著當這些首飾得來的一點點銀子,倒也半饑半飽的過了幾天,后來銀子花完了,甚至只能靠當掉帶來的那些華貴衣物過日子。

如此這樣又過了一段時間,眼見實在撐不下去了,周家幾個兒子才將主意打到了以前所交的那些朋友身上。

周家幾個兒子本就沒有特別出色的,他們所交的朋友自然多是些酒肉朋友,周家風光時他們自然巴不得與周家人湊在一起,可如今周家落魄了,這些人躲都來不及,當然不可能伸手幫上一把。

而旁觀的京城其他權貴,有那心里門清兒知道周家落到如此地步的原因的,自然躲得遠遠的不敢靠近半步,只怕自己也與盜賣官糧一案扯上關系。

也有那想得長遠的,見周家女眷如今還能自由的進宮面見太后,想著周家將來只怕還能再翻身。抱著投機的念頭,倒也拿出些銀子接濟周家,只盼將來能結個善緣。

靠著這些接濟,周家人倒也算是能艱難的過日子。

再說太后,太后也是有苦說不出,她雖然被趙天南幽禁在慈寧宮里,并不允她給周家人拿任何東西。但在周家人眼中。她這個太后可是名符其實的,自打周家人不再去慈寧宮看她,她也清楚哥哥一家只怕是記恨上她了。

幽居的生活本就苦悶。又添上周家這樁事,太后便難免的想到了趙幼君這個女兒。

她還記得趙天南當時不僅說可以讓周家人進宮看她,也允許她去慈云庵看趙幼君。

自從趙幼君被送進慈云庵后,太后就再沒見過她。如今總算可以去看她了,哪里能不激動。當即就吩咐下去,要出宮去慈云庵。

有趙天南的吩咐,自然沒人阻攔太后,所以她一路暢通無阻的到了慈云庵。也順利見到了趙幼君。

可是,真正見到思念了許久的女兒,太后卻恨不得從來沒見過她。

在她的心里。趙幼君的仍是當初那明艷動人的婦人形象,可真見了面。她卻根本就不敢認自己的女兒。

京城女子都知道慈云庵是個可怕的地方,可到底可怕在何處,未親身經歷過的人卻也說不清楚。

若是讓心存迷惑之人來看看趙幼君如今的樣子,她們必定從此謹小慎微,杜絕一切被送到慈云庵的可能。

從外表看來,趙幼君并未受到多少折磨,雖然較從前瘦了些,但至少還全須全尾的,讓太后心驚的,是趙幼君所表現出來的麻木,哪怕是見到自己這個親娘,趙幼君都沒有任何的動容,更不曾如太后此前所想的那般向她哭訴求助。

甚至于,被趙幼君那雙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的眼睛看著,太后都隱隱有種想要拔腿而逃的沖動。

那是怎樣的眼神,沒有任何的情緒,沒有任何的感情色彩,趙幼君看著太后,卻仿佛太后根本就不是她的親娘,甚至于不是一個活人,而是一顆石頭,一截木樁。

太后想過很多次,她最鐘愛的女兒在慈云庵里會變成什么樣子,骨瘦如柴,歇斯底里,無時不刻不想著要從慈云庵里逃出去等等……

但她從來沒有想過,她的女兒,竟然會變成如今這副活死人般的樣子。

“娘的幼君啊……”太后再也壓不下心里的悲傷,抱著趙幼君哭得不能自己。

她最心疼的女兒,本該在皇宮里享受著公主尊榮的女兒,她到底是被慈云庵這些老尼如何折磨過,才會變成現在這副樣子?

太后本以為,趙幼君的樣子就該是最讓她悲傷的事了。

可是,她的悲傷注定不只如此。

沒過多久,又有一名形容枯槁的老尼將另外一個人領到了太后跟前。

太后正沉浸在悲傷之中,對這個突來之人也只是隨意掃了一眼,但隨即,她便瞠著眼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來人。

“云陽!”太后驚呼道。

這后來之人,可不就是被汝寧侯夫人親手送進慈云庵的鳳鳴舞嗎。

太后此前之所以會幽居慈寧宮,就是以此為代價換了鳳鳴舞的郡主封號,自那之后,因趙天南的吩咐,便再無人在她面前提起過宮外的事。

所以,她并不知道,她以為有了郡主封號就可以活得更好的鳳鳴舞,不僅在寒夫人的壽宴上失、身于汝寧侯世子,還因此入了汝寧侯府為妾,更因害得李氏沒了身孕且再不能受孕而被汝寧侯夫人送進了慈云庵,不僅與趙幼君這個做母親的走上了相同的路,還最終有了同樣的結局。

在慈云庵里見到鳳鳴舞,而且還是與趙幼君狀態相似的鳳鳴舞,對太后來說無疑是種極大的沖擊。

趙幼君和鳳鳴舞容貌有五六分相似,但如今,那兩張相似的臉上,卻都是相同的麻木與冰冷,看在太后眼里,無端就讓她的心里漸漸泛上揮不去的寒意。

“這……”太后一手抱著趙幼君,一手拉著鳳鳴舞,終于還是忍不住老淚縱橫,“這都是作了什么孽啊……”

沒有人能回答太后的問題。

從慈云庵回宮之后,太后就開始臥病不起,本就年逾古稀的她在接連經受如此打擊之后,再也承受不住,身子就此徹底垮了,只能躺在病床上,靠著太醫與各種珍貴藥材吊著。

這些消息,經過各種渠道,最終都傳到了鳳止歌的耳里。

鳳止歌其實并不關心周家及趙幼君母女如今是個什么樣的下場,她本就沒將這些人當過對手看待,所以收到這些消息,也只當是個樂子瞧了。

鳳止歌如今關心的,是蕭靖北新接手的差事。

作為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蕭靖北本就掌著刑訊之職,北鎮撫司的職權更是讓他可以不用經三法司審理便直接給人定罪。

而如今,蕭靖北就從趙天南手里接過了審理盜賣官糧案這個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