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宮熹照

第101章 賴上門蹭飯

初春的晨溫似乎一下就變得涼了起來,商談的時間突然被拉得好長。

禛訝然,看著這個在他眼中從來只是定位于唇若瓊花的絕色美人,云淡風輕間就一擲了千金,而后很快領悟,不失時機的配合道:“這是自然,出錢出力的朝廷可不能寒了忠臣良民的心,自然是要大張旗鼓褒獎的。至于暴亂,唔,朝廷會努力控制,盡量不會讓此事發生的,所以各位兜里銀子緊吧的,朝廷絕不勉強,一切以自愿為原則。”

在座原本還有些小心思的,冷汗刷的一聲就流下來了,個個臉沉如水:這樣就算不發生暴動,不成為眾矢之的才怪!日后闔府上下別想出門了,連家里的狗上街都要被路人偷偷踹上兩腳的。不但要捐,還要捐的自覺,捐的慷慨,嗚嗚,萬惡的錢九,你人傻錢多干嘛拖累我們,大家齊心協力非暴力不合作不是很好嘛。

“擇日不如撞日,賑災之事宜快不宜慢,在座的都掂量掂量自己能出多少,該出多少,當下便立下字據簽字畫押吧。錢糧一道位,本貝勒就親自為各位向朝廷請功,另外布告于市宣告于名。”禛是個干將,做事雷厲風行從不拖泥帶水,這樣的機會怎能不趁熱打鐵。

“九小姐先請。”禛與錢卿瑛互遞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錢卿瑛執筆迅速寫下了承諾的契書。

禛接過契書輕輕的吹了吹上面的墨,心道:好字!見字如見人,她習的是王體,筆法細膩秀美,卻又瀟灑流暢,行文間透著股犀利不羈。自己的長子弘輝說起來也同她只差兩歲。但這字就天差地別,果然是集鐘靈毓秀于一身。轉而想到,她說自己和他差出一輩來,又冷冷淡淡的樣子,忍著滿腔悲憤將眼光轉開。

不論禛想什么,此時監察御史賽桑正請錢卿瑛到一旁說話:“世侄女,世伯家的一個庶女后日整十歲生辰,她是個可憐的,姨娘早早的去了,想結交你已久。不知你們姐妹有沒有空光臨寒舍湊個趣呢?”

“哦,是那位姐姐做壽?我們姐妹上門叨擾吃酒是一定的,世伯怎不早說。侄女也好早些備下壽禮才是!”錢卿瑛十分上道,一點就透。

賽桑卻用長輩教育子侄的親熱口氣嗔怪道:“什么壽禮不壽禮,她又沒見過什么世面,你們年歲相仿的姐妹多在一處聚聚才是,快別提那個。心意到了就成。”

即使說的客氣,錢卿瑛卻只是微笑并不當真,忙不迭的許道:“要的,要的。禮多人不怪,做壽可不就圖個好意頭,歲歲有今日。年年有今朝么。太金貴的東西侄女拿不出來,卻不能委屈了姐姐去。”

向嘀嘀咕咕的人群那里一掃,眼中精光一閃。賽桑留了句話一笑轉身:“那屆時敝府就掃榻相迎了。”他不知道錢卿瑛施舍那些窮人是真心還是假意,可這表態卻比誰都聰明,朝廷要銀子就是拉你全家老小抽筋扒皮也要榨出來的,姿態不漂亮點,還不是出完力不討好?!

禛看著幾個大戶立下契文。就放手讓劉知府接手。

奔出門去尋錢卿瑛,不論怎么說總是要再努力一把的:“嗯。咳咳,九小姐,我在萬琉哈府吃不慣他家廚子做的東西,可否到府上用飯?”

“萬琉哈府做的都是京城口味,民女家粗茶淡飯怕委屈了四貝勒。”錢卿瑛不樂意,低著頭數地上的螞蟻,江南的陽光照在她頸后細軟透明的絨毛上,幽幽少女的體香擋也擋不住。

“行個方便嘛……”禛再次碰釘,眼望遠處,神情蕭瑟。

錢卿瑛連連退后幾步,扁著嘴不知道該如何應付這個無賴貝勒,眨眨眼睛:“貝勒爺要在民女家中吃壞了肚子,民女就是好心沒好報,躺著也中槍。”

唉,看來這段超越年齡的感情,還是沒戲……禛轉過頭來,表情嚴肅:“爺要吃飯,就這么定了!”

“……”錢卿瑛摸摸鼻子無語,我家的飯就這么好吃?至于這么認真嗎?只好嘴里打著哈哈,眼光亂轉。幾乎是蝸牛一樣挪著上馬車的。

于是禛笑吟吟的跟了面無表情的錢卿瑛回來,錢陳禮、錢陳群聽聞妹妹面色不愉的帶回來一個男人,就趕過去看個究竟。

“小九,這是怎么回事?”兄弟倆個差了個丫頭傳話就把錢卿瑛從明遠堂叫了出來,拉到一旁細問。

錢卿瑛看了兩兄弟一眼,抿緊了唇低聲說:“是四貝勒一定要來的,兩位哥哥作陪吧,別說朝廷政事,免得說錯了話,天潢貴胄什么的都小心眼愛記仇。”

見錢陳禮壯志滿酬的躍躍欲試,又加了句:“君心難測,太過冒進反而會落了下乘。”

錢陳群二丈摸不到頭腦,錢陳禮卻是不由失望,可錢卿瑛對朝政的拿捏十分精準,還是聽她的吧,遂點點頭子勉強一笑:“大哥曉得了,起碼等在鄉試上得個好名次再說!”

因錢卿瑛是借口安排午飯事宜出來的,少不得去查看清點一下。

眼見就要清明,在這個時節趕趟的喪事,第一個清明是要特別隆重的,處處掛白。錢卿瑛怕沖撞了禛,就把午宴設在了離靈堂較遠的錦瀾軒。

閑不住的錢管家穿著一身錦袍,高挽著袖子,兩腿分開跨站在院子中央,大聲指揮著幾十個年輕趟子掃錦瀾軒的門臉兒。

小廝、丫頭們挽著袖子,滿頭大汗的拿著墩布撣子到處擦抹,錢管家的大嗓門還在到處嚷嚷。

“云嵐,你在洗煤哪?地板怎么越擦越臟?”

“小強子,這景德鎮花瓶是給你練手腱子的?碰瓷了扣你工錢!瓶身擦擦,然后看看椅腿和椅凳背面。許久沒人用了,有沒有蛀空不結實。都給我勤快著點兒啊!”

“三娃子,別老猴著,那牌匾也擦得差不多了!怎么還在梯子上耗著。躲懶哪?”

下人們火燒屁股似的,加快了手下的速度,如果在錢管家那留下了憊懶不得力的印象,一家子就別指望出頭了。

錢卿瑛在暗處見了直點頭,這邊有錢管家照應著理當沒問題了,自己轉身去了廚房,雖然說是不樂意禛上門吃飯,可真來了卻不敢怠慢,總要讓他記得自家的好的,她自己卻是女眷不能陪客的。

安排妥當。快開飯的時候錢卿瑛才回明遠堂,要將兩位哥哥引薦給四貝勒。

錢陳禮一馬當先走在前面,禛見走出一個少年。頓時眼前一亮。好一個綺年玉貌的濁世翩翩佳公子!

春末時分,他就是寶藍底菖蒲紋杭州直裰,圍著一領狐裘。戴著瓜皮小帽,帽鎮是一顆湛綠的翡翠。當真是面如冠玉,目似朗星。禛稍一顧盼。就看見其后的錢卿瑛與另一個少年,一家子眉眼處有許多相似,都是姿容無雙、眉目如畫的好坯子,他們的母親一定是個極美的女人,不知怎會被冷落一旁。

便聽到錢陳禮變聲期的聲音,“草民錢陳群叩見四貝勒。”錢陳群有樣學樣的緊隨其后。干凈俐落的扎了個千兒。

“起來吧。”禛說著站起身來,挑眉看向錢卿瑛,這是要自己提攜。

卻聽錢卿瑛笑道:“來者是客。民女與四貝勒男女有別,不好相陪。就讓兩個兄長陪您閑話家常,他們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朝廷的事都是不知曉的。還望貝勒爺原諒則個。”

禛擺擺手勾唇一笑:“不妨事。既然只是閑話家常,有兄長再側。九小姐也別避嫌了,很多賑災的事也可以商討下。”就這樣放過了?這樣明說,她不希望兄長出仕?有趣!

錢卿瑛與兄弟兩人對視一眼,也不再堅持,三人都是有些拘謹的,禛便擇了個話頭聊起了筆墨紙硯的講究,三人受陳氏熏陶本就對此事極為在行,聊了一會兒也算氣氛活絡了些。

錢卿瑛接到廚房傳話之人在堂外的示意,就問禛:“四貝勒,要不要傳膳,時候也差不多了,都是些家常菜。”

“好,你家是極講究吃的,今兒倒要嘗嘗。”禛吃過兩次,每次都是完全不同的菜式,心里十分期待。

“民以食為天,民女家中雖吃的講究,卻不奢費,魚頭魚尾都物盡其用的。”錢卿瑛再次強調自家銀子不多。

“呵呵,知道了,就怕爺上門打秋風是吧,看把你嚇的。”禛悶笑不已,見她就差在自己腦門上貼“我很窮”三哥字了。

“這是菜膽炒九節蝦片,蕨耙炒臘肉,宮保野雞丁,竹蓀燉乳鴿,蟹黃豆腐,雪菜黃魚,糖醋藕片,珍味海藻,開水菘菜,等下主食是過橋米線,甜點是蛋皮羊尾,都要現做才好吃。”菜很快就上齊了,錢卿瑛一一報了菜名。

果然是不多,山珍就一個竹蓀,海味的鮑魚海參一個沒有。“你還真是……”禛失笑。

錢卿瑛不語,錢陳禮輕笑:“雖說竹蓀也是自家蓋草房種的,連山珍也不是,但這些菜四貝勒嘗過便知,草民這個妹妹從不會叫人失望。”

“這玩意兒能種?”禛驚詫不已。

“恩,是我們家反復試驗了好多次才琢磨出來的,說到底不過是還原它原本的生長環境罷了,小九說給它需要什么就給什么,沒什么東西養不活的。”錢陳群笑呵呵的答道,因為與有榮焉,說話就直接了很多,連“草民”都忘了說了。

“哦。”禛反復咀嚼著這句話,眸色暗沉,拖了常常的尾音,是不是說給她需要的,她也會乖乖的到他懷里來?!

“三弟。”錢陳禮沉聲低訓,這樣口沒遮攔的,讓四貝勒惦記上小九可怎么是好,小九雖年幼,可見過她的都會自動忽略了她的年紀,粉粉嫩的嬌花一朵,多少人覬覦著,可把他給愁死了。

“哦!”錢陳群縮了縮脖子,埋頭吃菜。

“不礙的,大公子不必如此拘謹。”禛見錢陳禮一臉苦逼相的看了自家妹妹一眼,也就明白他擔心什么,還真是一窩出的筍,想法都是這么不同于世,自己的追女路又多了兩座大山,不,應該是四座,這不還有內院的岳母和大姨子么。

其實他哪里曉得,不是錢陳禮有堅決不把妹妹送去勛貴之家的執拗,就事論事的話,錢卿瑛是絕對不會讓自己太吃虧的,可是她是什么性子自己能不了解么,那樣的日子還不蔫蔫的憋屈死了,自己還是舍不得的,他雖有雄心,可一輩子怎么過不是過,賣妹求榮神馬的,還是讓給別人做吧。

“四貝勒?這些菜可還合口味?喝點湯暖暖胃。”錢卿瑛見禛和自家大哥不知怎么的就走神了,難不成是精神交流去啦?用勺子給他盛了小半碗竹蓀鴿子湯。

禛定定神,暗自掐了自己一把,怎么這樣就發起呆了,喝了小口眼睛都亮了,湯色清亮十分的鮮美,乳鴿的皮又紅又脆,放了紅棗、蓮子、沙參、苡仁、百合、山藥,卻只在回味時有細微的甘甜,用的配料都是沒有藥味的溫補品。

“這鴿子皮怎是紅色的,還這樣脆?”禛疑惑道,那宮保野雞丁勝在肉丁的滑嫩,口味濃郁,吃起來便捷,有心思些的廚子也會這樣做。可錢陳禮說的沒錯,每道菜她都有自己的獨門秘籍,自信滿滿的能博滿堂彩。

“因為鴿血也是進補的上品,這鴿子是熱水燙殺的,血液就留在了皮膚表層,不知道在皇家這樣的做法允不允許。在這里一般都是殺鴿放血,過水撇去血沫。”錢陳禮也不讓錢卿瑛接口,自己就兀自接上了,管他是誰接近自家妹妹總要先過了他這關的。

“對了,這乳鴿還是草民自家從小用藥材喂養的,沒有藥味卻很補哦。”錢陳群吃到高興又伸出頭來說了一句,誰知被大哥一把摁了回去,無限怨念:真是的,我又說錯了什么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