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命難為

第八章 祖母

佘氏不死心,猶在狡辯。

“這丫鬟是誰的人?不幫著她主子說話,難道還要幫著我這個外人?”

靜女指天發誓,“奴婢若有一句假話,遭萬人唾棄,不得好死!”

發毒誓,靜女敢,佘氏不敢。

佘氏怕自己發誓會被神靈聽了去,當了真,當即沒了聲音。

沈夢知趁機道,“我想退親,皆是夢家欺人太甚!流言也好,家規也好,還有其他我并未拿出來說的腌臜也好,只要有人想聽,我便能說,若有人不信,我可以拿出鐵證。”

一句話,說得不輕不重,卻滿滿都是要挾意味。

尤其是做了虧心事的佘氏,根本不敢出言挑釁。

十來年了,她對沈夢知不客氣,已經十來年了,這一年來,因著沈夢知容貌毀了,她找到了發泄的借口,更是變本加厲,不將沈夢知當人看。

她不確定,沈夢知手里是不是還握著什么她已經忘卻,但是卻能讓她無從解釋的把柄。

萬一那證據拿出來,她就連翻身的機會都沒有了。

從一開始的為夢合南討要說法,到流言蜚語的出處,到關于沈夢知的流言,再到退親的源頭,像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而沈夢知就是那股無形的力量,將她一點一點的往里面拽,讓她一點一點陷入,再出不來。

這一刻,佘氏不再懷疑沈夢知的聰明。她早該記得,早該承認,沈夢知原本也不笨,只是收斂了心性,始終隱忍。

這一刻,佘氏也不再懷疑沈夢知的用心——

沈夢知不僅要退親,還要將她,將夢合南,將她引以為傲的義國公府置于不利的境地。

佘氏看明白了,心驚了,卻毫無招架之力。

沈夢知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見人殺人,遇佛殺佛,她斗不過。

佘氏的凌然氣勢完全沒有了,臨了,只能干巴巴的說一句,“不管她怎么說,夢家從未想過要退親,那都是她在說。”

“若是夢家可以立即著手安排,八抬大轎,鳳冠霞帔迎我入門,將夢家后院事宜盡數交予我手,我沈夢知什么都不說,將從前所受委屈全部拋之腦后,心甘情愿嫁去夢家,相夫教子,執掌后院,一事不落!”

沈夢知這話說得囂張,囂張中自帶了氣勢,不怒而威。這話又說得直白,讓人一聽就明白她要掌權的野心。

她能如此囂張,如此直白,只是因為她太過了解佘氏。

佘氏不愿意夢合南娶她,怕她耽誤夢合南的前程,也怕沈家耽誤了夢家的仕途,其為一。

退親的事,已經鬧得滿城風雨,佘氏,夢合南,義國公府,已經處在風口浪尖,為人津津樂道,若是娶她,又將是一場上京城中從未有過的笑談,其為二。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佘氏舍不得放權,舍不得將義國公府大大小小事情的權利讓出去,不管那人是她,還是旁人,都絕無可能。

言盡于此,她已經堵了佘氏所有的退路,佘氏退無可退。

佘氏登門討要說法,終歸是自取其辱,算是自己送上門,讓她將名聲踩了個透。

沈夢知的心里,終于有了一絲痛快,她看向面容狼狽的佘氏,以重生以來,最柔軟的態度,問,“夢大夫人,您可還有其他話說?”

佘氏木訥的轉過身子,步履蹣跚的出了屋子,甫一出去屋子,便加快步伐,急匆匆的往院子外邊走去,到后來,幾乎是跑著離開。

來時有多大的陣仗,去時就有多抬不起頭。

“你出去。”沈老夫人開口,對元氏說。

元氏覺得屋子里的氣氛太可怕,渾身不自在,早就想出去,加之看見佘氏離開,又想去跟佘氏說幾句好話,討好佘氏,得了沈老夫人的話,自然是片刻等不得的跑了出去。

沈夢知看看沈老夫人的面色,對靜女道,“你也出去。”

等到屋里只剩下她與沈老夫人了,沈夢知曲膝跪在沈老夫人跟前,道,“謝祖母成全。”

事情這般順利,多虧了沈老夫人的態度。

在這個滿是繁文縟節,禮儀尊卑的世道,若當祖母的沈老夫人一口咬定是沈夢知的錯,那么,即便沈夢知說再多,終免不得背負罵名。

要是沈老夫人沒有表明立場,就憑佘氏的張揚,沈夢知在這么短的時間內,未必能夠挫了佘氏的銳氣。

這聲謝,是應當。

沈老夫人拿了半塊只留有余溫的棗泥糕放在嘴里,細細咀嚼。

許久了,才說,“你不應當謝我,沒有我,你也足夠應付夢大夫人,不過是多費幾句唇舌。從前我便知道你是個聰明孩子,知道你若有心,誰也為難不了你,我只是好奇,你忍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忍到今時今日,為何突然改變了主意,功虧一簣。”

沈夢知笑了笑,“祖母既問了,我也如實回答。左不過兩句話,欺人太甚,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佘氏對她的狠,夢家對她的狠,都是她在受,沒有人能感同身受。

她不想受了,不想委屈自己了,這就是理由!

沈老夫人也笑了起來,“你父兄遠在他鄉,不知你委屈至此,你母親身體有恙,一年當中有十月在菩提寺靜養身子,無人照應,無人幫襯,苦的只是你一人。你是忍是報復,都是應當,說起來,我今日不該來,從未給予你關懷,不論怪罪還是幫襯,都輪不到我。可我今日既然來了,便也直言,兩件事,一,你父兄常年在外,你母親身子不爽,絕非偶然,二,佘氏心狠,能掌管義國公府,不出半點紕漏,你今日將她逼迫如此,她必定絕地反擊。旁的我幫不了你,好在手中有一些備用銀兩,無用首飾,是打點是收買,你自己安排。”

沈夢知意外的看著沈老夫人,當真是沒想到,祖母待她能如此闊綽。

為什么?

“你祖父去世的這多年,記得棗泥糕的人屈指可數,記得往棗泥糕里加茴香的,只有你一人。我便是高興,高興有人如你祖父一般記著我。”

沈老夫人說罷,站起身來往外走。

沈夢知欲伸手攙扶,沈老夫人擺手,示意不用。

待走到門口,說了句,“早盼著你如此,幸虧你終究看透,沈家的人,即便是女兒,也該有幾分血性。”

沈夢知看著沈老夫人離去的背影,反而覺得看不透。

她這祖母,從來不畏權,不畏勢,不喜與人來往。

如今出手幫她,她竟覺得有些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