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春來

13.好功夫

思量著會不會被活埋這件糾結的事,賀千里抽身往賀滄海他們方才待的地方去,這時日上竿頭,正是海面上天光共波光一色的時候。

一般說來,這樣的時候,兄妹三人都會很奢侈地在這高臺上曬太陽,因為賀千里不知道從哪里看來的,說是八至十點的太陽最宜多曬。在這個沒抗生素,醫學又不夠廣譜的年代,多曬太陽就當殺菌唄……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賀千里記得,多曬太陽可以促進鈣的吸收和生成,所以非拽著賀滄海和賀秋水陪她一塊兒曬太陽不可。

一邊腦子里想著亂七八糟的東西,一邊往上爬,走近時卻忽然聽得一陣打斗聲,拳來腳去全是破空之聲,夾著風聲和枝葉之聲傳播開,聽來頗是激烈。

“打起來了?”賀千里伸長脖子一看,果然就像她想的那樣,賀滄海居然正在和那叫晏東樓的過招。

拳來腳去卻是賀滄海落下風,晏東樓顯然力道和招式都比賀滄海更勝一籌。一個閃身間賀千里只覺得眼前一花,晏東樓的拳頭就直直往賀滄海面門上招呼,而賀滄海也不知道是傻愣了還是來不及躲,居然就那樣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甚至沒伸出手來格擋。

賀千里一看急了,趕緊上前去,借勢微微一拽一推把賀滄海推到一旁,自己的手則迎著晏東樓的拳柔柔一帶,再稍稍側身彎腰,整個人順著晏東樓拳頭發力的方向微退。待到力道稍稍減弱時,整個身子一頓,從腳下而起借勢沉臂推掌。

推完她就揉手腕,這人力氣實在太大,她現在小胳膊小腿兒,還真得再長長才能打得過眼前的人:“你干什么,為什么打我哥。”

“好功夫。”晏東樓不回答,反而眼中流露出幾分意外與高興來。

如果說對賀滄海的功夫他僅僅是滿意,并且覺得可收歸帳下并加以提攜,那么對于賀千里顯露的這一手,晏東樓就著實意外,能接下他拳腳的人已經不多了。

尤其還是這么一個小姑娘,明明軟綿綿的招式,也感覺不到太大的力道,但是卻輕易地打得他退開幾步。

“小姑娘,這手漂亮,爺可是多年打遍軍中無敵手,這一身力道哪個敢正面接下。你今天不但是接下來,還把爺打退了,你比你哥強。”說話的是原本立在一旁的沈謁堂。

剛才賀千里這一招使出來,雖然他們都叫不上名兒,但個個都是眼睛毒辣的行家里手。有道是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兒,他們三個自然都是一等一的內行,當然都能看出門道來。

不會是……在試招吧?苦著臉低下頭,覺得自己是不是應該在這高臺上多挖幾個壕溝,出了糗才好貓進去。

“一物降一物,我使的正是以克制力度見長的招式,只是技巧,比起哥來,當然還是哥更強一些。”雖然是恨不得找個縫兒鉆進去,但賀千里還是嘿嘿然地回話。

該出的糗也出了,她現在就特適合一句俗話——死豬不怕開水燙。當然,還有另一句更合適——債多不愁,虱子多不癢,糗多了臉皮自然會厚起來的!

“以柔克剛的路數不是沒見過,卻沒見過渾似無力又勁力十足的。”晏東樓說罷手還走著招,正是剛才賀千里手上的動作。

看得賀千里直汗顏,她隨手使出來的真沒什么招,要她說太極兩個字她不好意思。萬一老祖宗越要時越空地來抽她臉呢,她可擔待不起:“只是一時情急使出來,卻不想真的有用。今兒之前我也沒跟人動手,除了和哥還有秋水之外,以前一直覺得只是漂亮,練練反應而已。”

她一說完眾人都看著她,賀滄海的眼神明擺著,那就是在說:“妹,你又哄人。”

賀千里很想冷哼一聲說:“你懂個屁,這叫扮豬吃老虎,說得通俗點兒就裝逼,這是可流行趨勢啊!”

其實賀千里是真沒想到自己還能贏賀滄海以外的人,主要是她覺得賀滄海一直在讓她,而且賀滄海所有的招兒都是她一手一腳相授,閉著眼睛都了然于胸,所以賀滄海這輩子翻不出她的五指山。

但是晏東樓的招式她明顯沒見過,居然情急之下一出手,就把人震退當場。

至于郭方和沈謁堂,這會兒都眼露驚愕,最首當其中的晏東樓么,只在那兒似乎很高深莫測地看著賀千里,眼神似乎在說:“我聽得出這是胡話,從胡話里我也能聽得出胡話外的真話來。”

“可惜是個女兒家,要不然……”

雖然賀千里不是女權主義,但是這話也聽不得:“女兒家怎么了。”

“女子不得入軍營,你要是個兒郎定收歸帳下,調教一番又得是一個于赫城。”于赫城是晏東樓帳下出來的左路元帥,是晏東樓最喜歡也是最器重的大將之一。

調……調教!這個詞兒是多么不純潔呀,賀千里瞥晏東樓一眼,知道這倆字在這時還是純潔的,于是低頭自己特不純潔地笑,說道:“那我得謝謝這規矩!”

幾人頓時間無言以對,誰也想不到賀千里還能這么答,郭方最先開口,他搖頭小聲對沈謁堂說:“這要是個兒郎,準是個賴子。”

“這么直厚的兄長,這么溜滑的妹妹,這一對兄妹確實有意思。”沈謁堂頗有興味地說道。

這時老遠老遠賀秋水奔過來,一看這情形就問道:“打架了,為什么不叫我!”

暴力份子在這兒呢,賀秋水學得一身武藝從來就沒在外邊使過,碣石鎮上雖然也不乏地痞流氓,可她年紀小,加上有賀滄海這么一哥,誰想調戲她都得先想想賀滄海那一拳碎石的勁兒。

所以賀秋水一直想找個地方實踐一下自己的武藝學得如何,眼下居然有架打,可是她來卻已經打完了,扼腕呀!

“秋水,你怎么就知道打,以后我要是不在,你四處招惹人可沒人幫你去嚇唬他們。”賀滄海如是說道。

“不在?哥,你要去哪里?”

這句話賀秋水沒聽明白,賀千里聽明白了,遂指著晏東樓三人看著賀滄海說道:“哥,你真要跟他們去參軍嗎?”

“千里,晏兄弟說得好,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就算不建功立業,也應該出去闖一闖,看看這天下。”賀滄海不知道怎么被說服的,肯定不止這么句話,因為賀滄海脾氣很犟,等閑的幾句話說服不了他。

聽著一點兒也不豪情壯志,也一點不煽情的話,賀千里當然沒任何感覺:“哥,大丈夫更應該出則安邦定國,入則可放馬耕田,你這志向立得一點也不好。你現在會放馬、會耕田嗎,又或者胸懷安邦定國之策?”

“這……”賀滄海沒話說了,連帶著晏東樓和郭方他們也都啞然無語。

誰從軍當年是奔著安邦定國去的,就算是晏東樓當年也不是存著這念頭才去軍中的,賀千里一席話讓他們紛紛側目。

“一人一兵,又不是為將為帥,安邦定國的胸懷應該徐徐圖之,哪能一口氣就奔安邦定國去。”沈謁堂失笑說道。

“哥,如果你只能做個小兵,我不會攔著你,以哥的武藝,做小兵必能安全無虞地載譽歸來。但是,哥,你只想做個小兵嗎,或者說你只能做一個小兵嗎?”說完賀千里又尋思自己是不是說得太嚴重了,剛才她一時情急,說話就不經大腦,結果現在是騎虎難下。

唉,當初不應該天天圍著幾個哥哥轉,結果聽這些東西聽多了,她就被光榮傳染,現在一張嘴就是莫明其妙的話,她自己聽了都暈。

“我……”賀滄海今天才知道賀千里這張嘴又多能說會道,怪不得他被自個兒妹妹吃得死死的,就憑今天這幾句話他就知道,自己這輩子甭想打翻身仗了!

“不去做不去經歷永遠不能胸懷安邦定國之策,安邦定國之策從旁處學不來。”晏東樓等人到底比賀滄海更多見多聞,賀千里這番話賀滄海應對不來,晏東樓只一句話就把中心點說出來。

“好,既然你這么說那我們就不說這個,哥,你打算留下我和秋水怎么辦?”賀千里話鋒也轉得快,這話題既然繼續不下去,咱換個理由照樣能成。

這時,賀滄海看了一眼晏東樓等人,然后說道:“碣石鎮上的駐軍會照料你們倆,守將也是靖遠軍中出來的,有晏兄弟相托,他一定會好好照料你們。”

見賀滄海似乎是鐵了心要走,賀千里心中頗為憂心,其實以上的理由都不是理由,真正的理由是賀滄海這么遲鈍,軍中雖然是個煉鋼爐,但同時也是個派系嚴重的地方。賀滄海去軍營,指不定傻不愣登地就成為犧牲品,到時候身敗名裂是小,小命不保是大。

因此,賀千里決定先緩一緩,別一上來就把話說死,先穩住賀滄海再說。

但是等回了屋里一想,她又覺得自己挺自私,其實私心底還是覺得賀滄海在身邊總有個依靠。在這時代家里就兩個小姑娘,很容易招事兒,她心里自然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