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春來

29.明身世

夜里晏東樓和賀滄海談了什么賀千里并沒有問,李嬸子做好早飯,她就招呼著大家一起吃飯。那晏東樓自然早已經回軍營去了,而賀滄海則時不時拿小心翼翼地眼神看著賀千里。

昨夜晏東樓說了幾句關于賀千里的話,大抵是說有這么個妹妹是福氣之類,倒并沒有旁的,只不過賀滄海如今也歷事兒了。對于昨夜小院兒里的事不是不知道,只是沒想好怎么出面,賀秋水都耳精眼明,賀滄海怎么可能沒聽著動靜。

“千里……”吃完飯賀滄海坐到賀千里身邊,倍加親熱小心地叫著自己妹妹。

瞥賀滄海一眼,賀千里又想笑又想氣他:“行了行了,這模樣要是被你帶的兵看著了,威信何存!只是哥,我不能時時刻刻事事都替你操心把關,所以很多事需要你自己做決定。一直以來我都還是那句話,不管做什么事兒,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憨厚地笑著摸摸后腦勺,賀滄海終于發現,自己在某些特定的時候壓根不像兄長,自從清醒過來后,他這妹子就愈發能管得住人:“我知道,你們倆說的話我一句都沒忘。在軍中我也一直不涉入任何派系爭斗,也不爭功搶名,踏踏實實做自己應試做的事兒,待誰都樂呵呵的。雖然王爺和郭方、謁堂總說太過懷柔,但是我還是聽千里的話,待人宜寬律己則嚴,勸人以微責人不苛。”

“哥記得就好,不過姐,哥才回來,咱不擺臉給哥看行不行。”賀秋水趕緊一人遞盞茶,免得兩人冷了場。

接過茶,賀滄海連連點頭:“是啊是啊,還是咱們秋水最和氣。”

冷睨一眼,賀千里也接過茶盞,喝一口后說道:“是呀,可不是最和氣,不惹就和氣,誰招上她呀能罵上三個時辰不帶一個字兒重復的。”

“姐,你這是敗壞我的名聲。”賀秋水不樂意地說道。

“哥,你這回回來怎么老看著秋水啊,而且眼神兒也不像從前,是不是有什么事兒,是和秋水有關的?”賀千里這時才得工夫問起這件事。

對于這個問題賀滄海有些遲疑,望著自家倆妹子有些不知道該怎么開口。一邊是晏東樓說過先不要驚動,一邊是倆妹子眼珠子溜溜地看著他。思量再三,賀滄海方才說道:“本來不該說的,這是王爺的意思。但是既然你們問起,我也不想瞞你們倆,更何況這件事秋水才最有決定的權利。”

聞言賀秋水笑瞇瞇地指著自己的鼻子說:“哥,感覺你們在說什么類似終身大事兒這樣的事一樣。”

見賀秋水玩笑似的模樣,賀滄海反而更加嚴肅:“秋水,這終身大事還要更重要一些。”

突然間賀千里福至心靈,張嘴說道:“是秋水的身世?”

賀滄海點頭應聲,然后又說道:“千里,你還記得七年前碣石軍駐軍將領是誰嗎?”

“記得啊,那位將領現在還在茶館里被說書人說著呢,我還記得名張諱馳,現在是右路元帥。”這叫張馳的將軍當年駐防在此,七年前從碣石鎮一路升造到如今成為希朝右路元帥。賀滄海在軍中的際遇和這位一比,那簡直是小巫見大巫,根本不值一提。

“對,張元帥當年只有一個獨生女兒,其女名為張雪沉,七年前在啟程前往府南一帶時走失,至今音訊全無。張元帥的女兒出生于嘉淳十二年四月初九,從種種跡象看來,秋水很可能是張元帥的女兒。”當然不止這一點點,只不過賀滄海現在不宜說得太多,更不宜把話說死。

“這要真是,以后我還得管她叫姐……不對不對,不能這樣。”賀千里掐指一算就搖頭,二丫同學是十三年八月初三生的,這賀秋水要真是張雪沉,那就得比她大一歲多,這個她還真一時接受不了。

兄妹就是兄妹,賀滄海也附和道:“好在我是九年生的,怎么都是哥。”

對于這些話,賀秋水聽完反而極冷靜:“哥,那一年處處鬧災荒,不知道有多少人流離失所,要這么說,我覺得碣石鎮上因災荒而逃來的姑娘都有可能。”

“也不是這么說,當年王爺經常路經此地,那時候王爺和張元帥還不像現在這般意見相左,兩人從前很是親近。王爺見過張元帥的女兒,所形容出來的相貌和當年我和千里在碣石鎮上見到的一模一樣。”賀滄海還忍不住在心里加了一句:“是指洗完以后!”

“胡說,我才不是,我就是賀秋水,我一輩子和哥哥姐姐在一塊兒,哪里都不去。我才不是張雪沉,不是什么張元帥的女兒。”賀秋水現在不記得從前的事,雖然這些事說得她心里有些悶悶的,但是她也有自己的想法。她喜歡現在這樣的生活,就像賀千里說的,大宅門里是非多,她早就被灌輸得洗腦了。

“這就是胡話了,要真是怎么能說不是,先看看再說,別把話說得這么死。要真是你親爹親娘你不想見見,不想知道他們是什么樣的人,不想知道他們長什么樣兒。”賀千里很自然地想起了自己爹媽,嘆氣之余又有些惆悵,賀秋水還能找著爹媽,還能見著,她就是想見也難得一面。

只不過很快賀千里就覺得自己壓根不該勸賀秋水,她一說完話賀秋水就湊上臉來笑嘻嘻地說:“那成呀,先叫兩聲姐來聽聽,我得好好習慣呀,一不留神兒就跳上去嘍。姐……誒,不對,從今兒起我得叫名字,千里……我決定了,叫你里里,這樣顯得親切嘛。里里妹妹乖,叫幾聲姐先。”

狠狠拍開那張壞笑的臉,賀千里心里卻是一酸,“里里”這個稱呼好久沒聽到了,從前家里人一直這么稱她:“就算你真比我在,那我也不叫你姐,你叫我里里我沒意見,但想讓我叫你姐,做夢去吧你!”

“哥,既然要確定,我們就趕緊確定,確定完了就算了事。如果真是我也不走,我喜歡和哥……還有里里在一起。”賀秋水自也是個主意大的。

只是有時候,哪由得自己說回還是不回呢。

午后,晏東樓派了人來單請賀秋水相見,賀千里雖有些擔心,但卻也明白,這件事是必需要去面對的。只是讓賀秋水一個人去面對,未免有些太過殘忍了,這么多年相處下來,正像是那句話兒一樣——生恩不如養恩大。在賀秋水被環境和人影響最大的少年時光里,是和他們一塊兒長大的,這份情義雖不能說和血緣親情一教高下,但至少是份量一樣的。

賀秋水只身入軍營,她進軍營后一路看下來,愈發覺得自己對軍營確實很熟悉,甚至很多普通軍官不知道的事情她都知道。于是她的心里就更加篤定,可能這確實就是事實真相。

當年此地離邊防線很近戰亂頗多,張馳以右將之職駐防碣石鎮,七年致帥自然是個大大的傳奇。希朝將軍百余位,但元帥只有三位,左右兩路加上靖遠軍,張馳雖然出身將門,但因非長房非嫡子,成年后便自立門戶,所以并未享受多少祖蔭。

“張雪沉,名字倒是挺好聽的,不過為什么聽著都像一弱生生的官家小姐,還是秋水好,姐……誒,不是!里里說過,秋水者五湖之水漸染秋,這意境比雪沉兩個字好。”賀秋水低聲喃喃著對自己說道。

“秋水,在這邊。”賀滄海領著賀秋水往大帳中去。

“哥,我不要離開你,我最喜歡哥了,才不要走呢。”賀秋水這句式是從賀千里那兒學來的,賀千里就愛說“我最喜歡XX了”這樣的話兒。

“好好好……不離開,天上的神仙來搶我也不讓他們帶你走。”賀滄海看著眼前的丫頭,不由得心頭一陣柔軟,若干年前那個雪團子一樣的小丫頭如今出得盈盈有光、娉婷有致。雖然從某些方面來說賀秋水不如賀千里窩心,但賀秋水也有她的好,兩個妹子都是他的心頭肉,哪個也少不得。

“還是哥最好,那我先進去,哥在這里等我喲。”

見賀滄海點頭應了賀秋水才邁步往帳內走去,此時帳內除了晏東樓并沒有其他人,晏東樓背對著門站在一幅地圖前,賀秋水只一看就知道是軍事戰略圖。這時她也不再奇怪自己為什么知道了,更不用頭疼知道這么多是個禍害。

“見過豫親王。”盈盈一拜,賀秋水雖然沒少被賀千里帶歪,但真到場面上時禮儀規矩依舊周到妥帖挑不出半點兒錯漏。

“無需多禮,坐吧。”晏東樓說罷才轉過身來。

“不坐了,我只想問問,張雪沉身上有沒有什么胎記或印痕之類,也好確定是與不是,省得我想太多,也麻煩了你們。”賀秋水當然知道自己身上什么也沒有,可她偏要這么問,純粹的小女兒家別扭心思,總歸她還只是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

“沒有,不過你走失時的畫像我卻有一幅,是你母親所繪。”

晏東樓說著便指了指桌案上一幅畫,示意賀秋水過去看……